老曹:
“啥事?”
老韓:
“我想給改心說個媒,讓她嫁過來。
”
老曹:
“嫁給誰?”
老韓:
“我也是四個閨女,要是有一個兒子,咱不結兒女親家,讓給誰去?隻好說給别人。
”
又對老曹說:
“不為說媒,為改心嫁過來,以後你來得就勤了。
”
老曹笑了:
“好是好,就是遠了些。
”
沒想到小溫不贊成老曹的說法:
“如是好人家,值一百多裡。
”
又說:
“世上的人遍地都是,說得着的人千裡難尋。
”
老韓忙給小溫倒了一杯酒:
“經理要這麼說,您就給做個保山。
”
小溫笑了:
“你先說說是個啥人家。
”
老韓:
“村裡一個朋友,跟我最好,叫老牛,家裡磨香油;改心嫁過來,不會受屈。
”
又說:
“不是圖他家東西,老牛家那孩子,難得穩當。
”
又說:
“待會兒我把老牛和那孩子叫過來,經理相看相看。
”
小溫笑了:
“那倒不急。
”
老曹和小溫以為這事也就是說說,沒想到老韓當了真。
當晚散戲之後,老韓又擺上酒,将磨香油的老牛和他兒子牛書道叫過來,讓老曹和小溫相看。
牛書道十七八歲,個頭不高,大眼,有些怵生;小溫問了他幾句話,讀過幾年書,都去過哪裡;小溫問一句,他答一句;問完答完,牛書道說聲“大爺叔叔們吃好”,就走了。
孩子走了,老牛留下,大家又一起喝酒。
老牛雖是一磨香油的,但能喝酒。
小溫本也能喝,但中午喝到日落西山,晚上聽完戲又接着喝,幾杯下去,就醉了。
小溫平日不苟言笑,喝醉了愛掉眼淚,愛搖着頭說“不容易,真不容易”,和醒着是兩個人。
老曹知道小溫有這個毛病,不以為意;老韓和老牛不知就裡,見小溫突然傷心落淚,一個勁兒說“不容易,真不容易”,也不知什麼不容易,倒有些吃驚。
聽完三天戲,老曹趕着膠皮轱辘大車,與小溫回了襄垣縣。
路上老曹問:
“經理,那事咋樣啊?”
小溫一愣:
“啥事?”
老曹:
“就是給改心說的那個媒。
朋友當了真,咱也不能兒戲,成與不成,怕是要說個一字。
”
小溫這才想起前晚相看人的事,這時摸着頭笑了:
“前天我喝醉了呀。
”
又歎息:
“這幾天的戲,我沒聽好。
”
老曹吃了一驚:
“為啥?老韓招待不周?”
又說:
“要不就是老韓話多,惹你煩了?”
小溫搖搖頭,說:
“惹不惹人煩,不在話多少。
”
老曹:
“要不就是戲唱得不好?”
小溫:
“老湯的戲班子,倒是個個賣力。
”
老曹:
“那為啥呢?”
小溫:
“來聽戲之前,我和周家莊賣酒的小周掰了。
”
老曹這才恍然大悟。
幾天之中,聽戲之餘,他也發現小溫有些悶悶不樂。
五天前自己來沁源縣牛家莊時,小溫說來一塊兒聽戲散心,原以為他隻是說說,誰知其中竟有緣由;來的時候,小溫買“杏花村”的酒,不買小周“桃花村”的酒,原以為是給老曹長面子,誰知是與小周掰了。
老曹:
“溫家和周家,從祖輩起,好了幾十年,咋能說掰就掰呢?是為錢的事嗎?”
小溫歎息一聲:
“要為錢就好了。
啥也不為,就為一句話。
”
老曹:
“啥話?”
小溫也不說,隻是說:
“我原來以為他是個明白人,誰知是個糊塗人。
小事明白,大事糊塗呀。
”
老曹:
“經理要是覺得可惜,咱找人說和說和。
”
小溫:
“也不是話的事,也不是事的事,是他這個人,沒想到這麼毒。
俺倆不是一路人,俺倆不該成為朋友;你和老韓,才叫朋友。
”
又感歎:
“三十多年,我白活了。
”
老曹知道小溫真傷了心,倒不好再打聽他們掰的緣由,隻好又勸小溫:
“掰就掰了呗,世上這麼多人,不差一個做酒的。
”
小溫這時拍了一下大腿:
“叔,我看牛家莊磨香油的老牛家不錯。
世上最難是厚道,一見面大家就能喝醉,證明說得着。
”
一個月後,襄垣縣溫家莊的老曹家,與沁源縣牛家莊老牛家定了親。
一年過後,改心也就是曹青娥,嫁給了牛家莊磨香油的牛書道。
這是牛愛國他媽曹青娥,六十年中,常說的另一段話。
六十年過去,牛書道死在曹青娥前頭。
埋牛書道那天,無風無火。
在牛家墳地裡,牛書道入了穴,上面埋上土,大家都不哭了,曹青娥還坐在地上哭。
衆人上前勸她:
“想開點兒,人死了,哭不回來。
”
誰知曹青娥哭:
“我不是哭他個龜孫,我是哭我自己。
我這一輩子,算是毀到了他手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