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
”
曹青娥:
“除了不喜歡他,我也不喜歡沁源縣牛家莊。
”
老曹:
“你就去過一回;醋坊的小溫,見過大世面,他就喜歡。
”
曹青娥:
“再說,那裡太遠。
”
老曹又一愣。
路遠,本是老曹老婆起初不同意這門婚事抓的把柄。
曹青娥:
“我一下又感到自己被賣到了生地方。
爹,到一個新地方,我夜裡怕黑。
”
老曹歎息一聲:
“你如今長大了,和五歲時不一樣。
就說這個遠,也聽爹一句話,遠有遠的好處。
我兒嫁得遠一些,再不會受你娘的氣。
”
老曹又說:
“再說,老韓看準的人家,不會出大錯。
他是爹的好朋友,不會騙我。
”
又說:
“他要騙我,圖個啥呢?”
曹青娥這時哭了,将頭伏在爹的肩頭。
等曹青娥嫁給沁源縣牛家莊牛書道,卻發現他們全家,都被老韓騙了。
老曹和小溫到沁源縣牛家莊聽戲時見到的牛書道,後來老韓和牛書道到襄垣縣溫家莊來,老曹、老曹老婆和曹青娥見到的牛書道,都是假的。
假不是說人假,人還是這個人,隻是見人怎麼說話,到人家裡怎麼應對,本來他不是這樣,現在說的做的,全是老韓教的。
包括老曹老婆說話,他站起身說“伯母說的正是”,這個“正是”,就是因為老韓愛唱戲,由戲文裡扒的。
天天清早起來讀書,也是老韓指使的。
等曹青娥嫁給牛書道,牛書道露出真相,就成了另一個牛書道。
另一個牛書道倒不是曹青娥當初認為的傻,他也不傻,但也不文靜,也不喜歡讀書,從來不說“正是”,剩下的就是調皮和胡攪蠻纏。
在外胡攪蠻纏,在家裡也胡攪蠻纏。
當初曹青娥随老曹到牛家莊赴老韓五十歲的壽宴,牛書道見了曹青娥,看曹青娥出落得漂亮,便一下看上了,纏着爹去找老韓,想把曹青娥娶到手裡。
磨香油的老牛經不起他纏,便找老韓。
老韓一開始有些猶豫,覺得兩人并不般配,從襄垣縣到沁源縣,路也有些遠。
但老韓與老牛是好朋友。
兩人本不是好朋友,老韓過去的好朋友是老丁,兩人常在一起打兔唱戲;後來因為布袋的事鬧翻了,就和磨香油的老牛成了好朋友。
老牛不喜歡打兔,也不喜歡唱戲,但另外有一個愛好,和老韓相同:擱方。
所謂“擱方”,就是在地上橫七豎八畫成方格,七八五十六個“眼”;一方用瓦碴,一方用草節,蹲在地上,看誰能把對方圍住。
類似圍棋,又不是圍棋。
看似擱方,左推右堵,似在擱放整個世界。
擱方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兩人經年累月将方擱下來,輸赢大體各半,這就較上了勁。
擱方較上勁,生活中反倒離不開了。
何況兩人天天一個村住着,老韓和沁源縣的老曹,一年才見三兩面,老牛對老韓,似比老曹對老韓更重要些。
老韓愛說話,又愛攬事,經不起老牛磨,便開始主張這樁婚事;并在這樁婚事上,偏向了朋友老牛。
人一有偏向,中間自然有假。
曹青娥和牛書道在一起生活了四十五年。
曹青娥花了十年工夫,才将牛書道的調皮和胡攪蠻纏扳了過來。
等扳過來,這時曹青娥成了溫家莊的娘,牛書道成了溫家莊的老曹。
曹青娥與牛書道頭一回大鬧,是在懷了牛愛國他哥牛愛江之後。
鬧不足,曹青娥半夜跑了。
牛書道第二天早起發現後,以為她去了襄垣縣溫家莊娘家,也沒在意。
說:
“跑就跑,不能慣她這個毛病。
”
曹青娥十天還沒回來,牛書道仍沒在意。
還是老牛和老韓看不過眼,逼牛書道到襄垣縣溫家莊去接曹青娥。
牛書道到了襄垣縣溫家莊,曹青娥卻沒來這裡。
牛書道登時傻了,老曹傻了,老曹的老婆也傻了。
老曹:
“她跑的時候,你咋不攔她?”
牛書道:
“她半夜跑的,我睡着了。
”
老曹這時急的不是跑,而是半夜,老曹跺着腳:
“你咋能讓她半夜跑呢?她夜裡怕黑。
”
曹青娥沒嫁人的時候,老曹老婆天天跟她吵;現在曹青娥跑了,老曹老婆卻不幹了,撲上去撕打牛書道:
“我養了她十三年,讓你給弄丢了,姓牛的,你賠我人!”
還是老曹明白曹青娥的心思,這時敲着煙袋說:
“我知道她去哪兒了。
”
牛書道和老曹老婆愣在那裡:
“哪兒?”
老曹:
“她必是去了延津。
”
牛書道也沒去過延津,隻是愣愣地問:
“那她還會回來嗎?”
老曹這時才知道牛書道果然有些傻。
說他傻不是他心眼不夠數,而是遇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便歎口氣說:
“她要沒懷孩子,回來不回來就不一定;現在懷着孩子,還能跑到哪裡去呢?”
又歎息:
“過去能跑的時候沒跑,現在不能跑的時候跑了,要說可憐,也就這點可憐。
”
這是牛愛國他媽曹青娥,常說的另一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