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滄州。
自此以後,凡是從滄州到德州,或從德州回滄州,牛愛國必來李昆的美食城吃飯。
這時吃飯就不單為吃飯,而是人熟了,地方熟了,擡手動腳,左右方便;加上滄州是個生地方,這裡有熟人,路上跑起車來,也多了份見熟人的盼頭。
與李昆熟了,有時李昆也讓牛愛國用車從滄州或德州捎啤酒、捎煙、捎肉和菜等,牛愛國也都給他一一辦妥,這也不在話下。
轉眼冬去春回。
這天牛愛國又到德州送豆腐。
送完豆腐,回來的路上,卡車的水箱壞了,“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牛愛國打開車鼻子修了半天,也沒修好,反把手給夾破了,順手流血。
崔立凡這車已跑了三十多萬公裡,也該報廢了。
牛愛國撕條破布,将手勒上,看車一時修不好,便将水箱加滿水,硬撐着往前開。
開一段,停車加一次水。
終于開到“老李美食城”,又打開車鼻子加水,發現水箱的窟窿破得更大了,剛加上水,“嘩”地就流沒了。
牛愛國不敢再往前開,怕燒了發動機;用棉紗擦着手,進了飯店。
這天李昆不在,到外地販皮毛去了;李昆的小媳婦在櫃台前坐着盤賬,屋裡有幾撥路過的客人在吃飯。
牛愛國與李昆兩口子熟了,知道李昆的小媳婦叫章楚紅。
李昆是泊頭人,章楚紅不是泊頭人,是張家口人;李昆到張家口販皮毛,認識了章楚紅;李昆回來與老婆離了婚,與章楚紅結了婚。
章楚紅年齡比牛愛國小,但李昆年齡比牛愛國大,牛愛國仍喊她“嫂子”。
每次喊過“嫂子”,章楚紅看牛愛國一眼,都彎腰笑;章楚紅一笑,牛愛國也不好意思笑了。
牛愛國進門說:
“嫂子,車的水箱壞了,我把車扔在這,一個人回滄州。
”
又說:
“我明天還來,拎個新水箱。
”
章楚紅正在算賬,也沒擡頭:
“知道了。
”
牛愛國轉身出門,去路邊搭長途汽車。
這時已是下午六點,平日還有一班去滄州的長途汽車。
但牛愛國等到晚上八點,長途汽車還沒過來。
牛愛國知道這班車要麼提前過去了,要麼還沒過去,但壞在了路上;隻好又返回“老李美食城”。
從窗子看屋裡客人正多,在吆五喝六,牛愛國沒進去添亂,找到一個闆凳,坐在屋外槐樹下吸煙。
沒想到這天是陰曆十五,頂頭一個大月亮,漸漸爬了上來。
微風一吹,槐樹樹葉的影子,在腳下婆娑亂晃。
看着月亮,牛愛國突然有些想家。
由沁源來到滄州,也快一年了。
想家也不是想别人,主要是想女兒百慧,也想媽曹青娥。
牛愛國自來滄州之後,一月給家寄一回錢,寄回工資的四分之三,留下四分之一顧住自個兒;半月給家打一回電話。
在沁源牛家莊的時候,牛愛國和媽曹青娥在一起,曹青娥對他說知心話,六十年前的事情,五十年前的事情,一說能說半夜;現在換成電話,母子倆并無話說。
看來當面說話和打電話是兩回事。
每次在電話裡,牛愛國問的都是相同的話:
“媽,你和百慧還好吧?”
媽也是相同的話:
“好,你呢?”
牛愛國:
“好。
”
也就挂了。
出門時跟媽說是去北京,在電話裡告訴媽又來到了滄州;從北京來滄州,是因為在滄州掙錢更多。
在電話裡,牛愛國沒問過龐麗娜,曹青娥也沒有提過她。
長期不問,有時一時想問,倒不好開口。
快一年過去,也不知龐麗娜怎麼樣了。
有一天夜裡做夢,許多人都在排隊,要擁進一個門;牛愛國也在其中。
正與人擁擠,突然看到遠處的龐麗娜。
牛愛國忘記了龐麗娜出事,似乎還是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牛愛國喊:
“快來,遲了就來不及了。
”
龐麗娜從人群中往他身邊擠。
待擠到跟前,卻不是龐麗娜,而是沁源縣城西街“東亞婚紗攝影城”的小蔣。
新仇舊恨,一下湧到牛愛國心頭。
牛愛國掏出一把刮刀,一下插到小蔣心口裡。
醒來,驚出一身汗。
現在又想起這夢,牛愛國不禁搖頭長歎,看來事情還沒從心裡過去,倒是在心裡越淤越深了。
這時吃飯的客人一撥撥散去,牛愛國又進了飯店。
章楚紅看他又進來,吃了一驚:
“你咋沒走?”
牛愛國将沒走的原委說過,章楚紅又笑了。
章楚紅:
“我正好還沒吃飯,咱們一起喝酒吧。
”
便讓廚子做了幾個菜;章楚紅盤完賬,鎖上抽屜,過來跟牛愛國一起喝酒。
這時已是晚上十點,飯店的廚子、服務員都是鄰村的,沒了客人,他們也就下班回家了,飯店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過去牛愛國在這裡喝酒,李昆都在,喝酒是他們三個人;和章楚紅單獨喝酒,還是他們認識以來頭一回。
一開始兩人都感到别扭,但喝着說着,兩人竟能說到一起。
兩人先聊起各自的老家,章楚紅聊了張家口的毛驢和大境門,牛愛國聊了山西的永濟青柿、臨猗石榴,接着聊各自的好朋友是誰。
章楚紅說起張家口一個中學同學叫徐曼玉,兩人好了十來年,在一起無話不談。
章楚紅嫁給李昆,她爸她媽都不同意;她媽差點兒要開煤氣自殺;她跟徐曼玉商量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