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一件事,商量出一個理兒,他又認了,你抛下舊理兒,按新理兒辦,就算出錯,他也不急。
崔立凡常說,我性子急,但急在理兒上。
牛愛國聽了一笑。
牛愛國也是個遇事得想明白的人,但活了三十五年,吃虧也吃在這上頭。
兩人說起話來,倒投脾氣。
牛愛國跟崔立凡來滄州時,看崔立凡脾氣躁,也不知自己能否在滄州待住;當時想,能待就待,不能待再去樂陵;待與崔立凡熟了,崔立凡見他也愛講理,不但不與他急,遇事拿不定主意,還找他商量;兩人論了歲數,崔立凡大牛愛國五歲,開始管牛愛國叫“兄弟”;牛愛國就在崔立凡的“雪赢魚豆制品公司”待了下來,整日開着車,去滄州市裡,去周邊幾個縣,或去山東德州送貨。
他最愛去的地方是河間,那裡有“蛤蟆吞蜜”驢肉火燒,牛愛國愛吃。
第二個朋友是泊頭縣楊莊鎮一個路邊飯店的老闆叫李昆。
從滄州到德州送貨,必路過這個飯店。
這個飯店不是别的飯店,就是半年前牛愛國給崔立凡和白文彬勸架,将魚皮口袋落在長途汽車上的那個飯店。
這個飯店叫“老李美食城”。
說是美食城,也就三間屋,七八張桌子,做些宮保雞丁和魚香肉絲等家常菜。
牛愛國從滄州到德州送貨,或從德州返回滄州,在“老李美食城”打過幾次尖。
但每次都急着趕路,吃過就走,頭三個月,沒跟李昆說過話。
隻是無意中打量過他,看他中等個兒,上嘴唇留着一撮小胡子,有五十來歲。
李昆除了開美食城,還跟人出外做皮毛生意,有時在飯店,有時不在。
這天牛愛國又到德州送豆腐。
去德州時天是晴的,但路上車多,加上吳橋界有一段修路,走了一天;在德州住了一夜,夜裡變了天;第二天返回滄州時,下起了大雪。
天一開始是溫的,等地上落下半指雪,天越來越冷。
路上車倒稀少,但路滑,輪子打偏,隻好一步一挪;走到半下午,天就黑了。
這時雪越下越大,又起了北風;打開車的大燈,雪花在燈柱裡飛舞,隻能看到前邊兩米遠。
好不容易走到泊頭楊莊鎮,牛愛國怕車滑到溝裡,不敢再往前走,便将車開到“老李美食城”,想等雪停了,或下得小了再趕路。
由于雪大,“老李美食城”一個客人也沒有。
李昆披着一件貂皮大衣,正站在店前看雪。
牛愛國停下車,拍打一下身子,進了飯店。
飯店櫃台後坐着一個小媳婦,二十四五歲,杏核眼,高鼻梁,翹嘴,胖,滿胸奶,正低頭盤賬;牛愛國以前見過她,以為是李昆的女兒,或是他的兒媳,沒多在意。
牛愛國又冷又餓,便向服務員叫了一碗酸辣湯、一份焖餅。
等飯的時候,低着頭吸煙。
待吸完一支煙,發現服務員上來一盤豬頭肉,一盤香辣闆筋,一盤糟魚,又上來一大吊鍋亂菌煲驢雜。
牛愛國:
“我沒要這麼多。
”
服務員還沒說話,李昆從廚間出來,将一瓶“衡水老白幹”蹾在桌子上:
“雪越下越大,今天走不了了,喝吧。
”
牛愛國要說什麼,李昆止住他:
“算我請客。
大雪天,湊個熱鬧。
”
牛愛國搓着手:
“那多不好意思。
”
李昆:
“我販皮毛,也常在外邊,誰也沒有頂着房屋走。
”
李昆坐在牛愛國對面,兩人喝起酒來。
櫃台前的小媳婦盤完賬,鎖上櫃子,也過來緊挨李昆坐下,牛愛國這才知道她是李昆的老婆。
原以為她是個小媳婦,不會喝酒;待到喝起來,原來酒量不比李昆和牛愛國差。
三人攀起話來,李昆問牛愛國叫啥,哪裡人,為何來到滄州;牛愛國一一作了回答。
說到當初本不是來滄州,是去山東樂陵,因為在這個飯店前給人勸架,無意中落到了滄州,李昆和他老婆都笑了。
牛愛國說完這些,一時無話,又低頭喝酒。
這時李昆和他老婆說起他們的生意。
說的也不是飯店生意,而是販皮毛的生意。
因為一句話沒說好,兩人拌起嘴來。
由生意起,又拌嘴到他們家裡。
由于不熟悉皮毛生意,也不熟悉他們家裡人,牛愛國聽不出他們拌嘴的來龍去脈。
讓牛愛國感到好笑的是,他們兩口子拌嘴也不避人。
一是聽不出所以然,二是别人家拌嘴,牛愛國不好插話,仍低頭喝酒。
隻是想着李昆五十來歲,找了個二十四五的小媳婦,年齡上差着輩,難免說不到一塊兒去。
但又想起山西沁源縣北街開澡堂子的老蘇,五十二了,老婆死後,又娶了個二十五歲的大姑娘,兩人就很恩愛;從澡堂子出來,兩人還手拉手。
看來什麼事情不能一概而論。
過去牛愛國就煩吵架,因打小起,他媽和他爸天天吵架,把他吵煩了;後來和龐麗娜結了婚,兩人倒沒怎麼吵架;但這個沒吵架不是那個沒吵架,因為兩人無話說,才無架可吵;正是因為無話說,才趕着給龐麗娜說好話;後來龐麗娜就出了事,牛愛國差點兒動了刀子;現在聽李昆和他老婆這家常拌嘴,倒突然覺得有些親切。
吃過飯,雪仍沒停的意思,牛愛國便到客房歇了。
入睡之前,還聽到正房裡李昆和老婆拌嘴,不禁搖頭笑了。
第二天早上,天放晴了,牛愛國又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