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愛香的中學同學胡美麗撮合的。
胡美麗在縣城南街當裁縫。
宋解放是胡美麗的表哥。
牛愛香與宋解放頭一回見面,就在胡美麗家。
這天宋解放先到,胡美麗對宋解放說:
“哥,今天是談對象,你不要再說‘從何說起’和‘我心裡明白’了。
”
宋解放臉憋得通紅:
“我心裡明白。
”
待牛愛香來了,牛愛香還沒說話,宋解放“忽”地站起來,像三十多年前當兵時一樣,“啪”地一個立正,仰着臉說:
“我叫宋解放,今年五十六歲,在縣城東街酒廠看大門,上無父母,下有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和兩個小孫女,我說完了,該你了。
”
牛愛香和胡美麗一愣,接着兩人彎腰笑起來,牛愛香的眼淚都笑出來了。
事後牛愛香說,幾十年了,沒笑得這麼痛快過。
兩個月後,牛愛香決定和宋解放結婚。
聽說姐要和宋解放結婚,牛愛國倒有些吃驚。
牛愛香結婚的前五天是清明節,牛愛香和牛愛國結伴回牛家莊給曹青娥掃墓。
路上兩人沒說什麼。
回到牛家莊,白天與牛愛江、牛愛河去墳上掃墓,大家也沒說什麼。
晚上吃過飯,牛愛香沒跟大哥牛愛江說什麼,沒跟三弟牛愛河說什麼,單把牛愛國叫到院後沁河邊,要說自己的婚事。
河邊有幾百棵大柳樹,月牙挂在西邊天上。
姐弟倆肩并肩坐在河邊。
河水在他們腳下靜靜流着。
媽曹青娥活着的時候,曾對牛愛國說,當年她和爸牛書道的婚事,就是五十多年前她爹老曹,她爹的朋友、牛家莊的老韓,襄垣縣溫家莊做酒的小溫,在這河邊商議的。
牛愛國小的時候,爸不親他,親大哥牛愛江;媽也不親他,親弟弟牛愛河;剩下牛愛國沒人親,姐牛愛香比他大八歲,姐親他。
他從小是拉着姐的衣襟長大的。
長大之後,他有心裡話不跟爸媽說,跟姐說。
當年他去當兵,就是跟姐商量的。
後來各自又大了,各人有各自的事,在一起說心裡話就少了。
現在姐要結婚了,姐像換了一個人,或像回到了前些年,有話要跟牛愛國說。
牛愛香:
“姐要結婚了,心裡亂得很。
”
牛愛國沒有說話。
牛愛香:
“爸媽都死了,沒人商量。
”
牛愛國沒有說話。
牛愛香:
“真不想嫁給他。
”
牛愛國:
“嫌老宋歲數大?”
牛愛香歎口氣:
“姐也這把年齡了,還能找着年輕的嗎?”
牛愛國:
“嫌老宋憨,不會說話?”
牛愛香:
“也不主要。
”
牛愛國:
“嫌他長得難看,是國字臉?”
牛愛國知道姐在世上最讨厭國字臉的人。
二十多年前,牛愛香談的第一個對象,那個郵遞員小張,就是國字臉。
宋解放不但是國字臉,皮還糙。
牛愛香搖搖頭:
“我現在已經不煩國字臉了。
”
又感歎:
“姐已經老了。
”
牛愛國看姐,姐确實老了,眼角堆滿了皺紋,臉上的肉往下嘟噜着;這些年一個人過的,雖是一中年婦女,卻已露出老相;姐在别人面前挺脖子,在牛愛國面前不挺脖子,頭歪在肩膀上。
牛愛國心裡一酸,這些年他光顧應付自己的糟心事了,從來沒有關心過姐。
牛愛國說:
“姐,你不老,你挺漂亮的。
”
牛愛香拉着牛愛國的手:
“給你說實話,姐現在結婚,不是為了結婚,就是想找一個人說話。
姐都四十二了,整天一個人,憋死我了。
”
又說:
“就老宋那歲數,那德性,全縣城都知道,我也不在乎了,我就怕我找了老宋,你們笑話我。
”
牛愛國:
“姐,你情況再壞,壞不過我,我戴着綠帽子,也活了七八年。
姐,你笑話我嗎?”
牛愛香搖搖頭。
牛愛國對姐跟宋解放結婚,也有些擔心;但他擔心的跟姐不一樣,他擔心的不是别人笑話,也不是宋解放,而是宋解放的兩個兒媳。
她倆已經逼死過宋解放的老婆。
他擔心姐嫁過去,會受委屈。
但他沒跟姐說這些,說:
“姐,你跟老宋結婚吧,我們不笑話你。
”
牛愛香:
“我恨死二十年前那個送信的了,他害了我一輩子。
”
接着眼中湧出了淚,把頭歪在牛愛國肩上。
這話牛愛國聽起來有些耳熟。
突然想起,前年龐麗娜出事時,本來是與縣城西街“東亞婚紗攝影城”的小蔣出的事,最後咬牙恨的,卻是馬小柱。
在牛愛國之前,龐麗娜與馬小柱談過戀愛;後來馬小柱去北京上大學,把她給甩了。
牛愛國當時正在氣頭上,沒理龐麗娜;現在聽姐又說這種話,他也沒言語。
姐弟倆看着河對岸黑黢黢的群山,山後邊還是山;姐靠在牛愛國肩頭睡着了。
牛愛香嫁給宋解放之後,牛愛國擔心的事并沒有發生。
宋解放的兩個兒媳逼死了宋解放頭一個老婆,但沒有逼着牛愛香。
沒有逼着牛愛香并不是牛愛香與她們處得好,或她們不逼牛愛香,或牛愛香反過頭逼着了她們,而是牛愛香還沒與她們打交道,就與她們一刀兩斷。
跟她們不是“從何說起”,不是“你說呢”,也不是“我說”,而是幹脆不說。
結婚第二天,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