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出門找人是假找,牛愛國就得想出一個可去的地方,在那裡待上半個月到二十天,再回到沁源,說自己去了山西長治、臨汾、太原、運城、大同,也去了河北石家莊、保定,去了陝西渭南、銅川,也去了河南洛陽、三門峽等,甚至去了廣州;人跑了不找是牛愛國的事,找又沒有找到,就不是牛愛國的事而是龐麗娜和老尚的事了;對龐麗琴、對姐牛愛香、對姐夫宋解放、對女兒百慧、對整個沁源縣都有個交代。
但坐上長途汽車往霍州去,他還沒想出自己該去的地方。
世上哪裡都能去,就是不能去長治、臨汾、太原、運城、大同、石家莊、保定、渭南、銅川、洛陽、三門峽這些地方,也不能去廣州,生怕無意之中碰到龐麗娜和老尚;還得避開這些地方,投靠一個朋友,找一個自己能待下來的去處。
也可以不投靠朋友,在霍州等近處找一個小旅館住下來,住上半月二十天,返回沁源,說自己滿天下找了個遍。
但老婆一次次跟人跑了,說是不在乎,心裡還是在乎;想起來心裡還是煩;不上路不煩,一上路越來越煩了;一個人憋在旅館裡,一憋半個月或二十天,非把自己憋瘋不可;還是想找一個朋友,訴說一番;就是不訴說這事,說些别的,也能解一下自己的煩悶。
待到投靠朋友,牛愛國又為了難,前幾年還有幾個可投奔的地方,如今可去的地方越來越少了。
近處認識臨汾賣魚的李克智,但在曹青娥喪禮上,李克智勸過牛愛國離婚,牛愛國沒給他面子,兩人還說戗了,何況這事和那事也有牽連,臨汾不能去。
遠處認識的有河北滄州做豆腐的崔立凡,但滄州邊上就是泊頭,泊頭有章楚紅在那裡;幾個月前,牛愛國剛從滄州逃出來,也不能去。
另外還有河北平山縣杜家店的戰友杜青海可以投奔,但上次龐麗娜出事後,牛愛國曾去平山縣杜家店找過杜青海;到了村頭,心還是亂的,也沒見杜青海,就在滹沱河畔坐了一夜;上次心亂,這次保不齊心還亂,也不想去。
剩下可投奔的人,就是上次說去找沒去找的山東樂陵賣大棗的戰友曾志遠。
上次說去沒去成,半路上落在滄州,也算牛愛國食言;在滄州待了一年,本想等在滄州立住腳,抽時間去樂陵看曾志遠一趟,後來被他和章楚紅的事絆住了腳,也沒有去。
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對不住人。
按說已經對不住人,不該再找人家,也是實在無處可去,牛愛國坐長途汽車到霍州之後,又給曾志遠打了個電話,想試探一下曾志遠的口氣。
如曾志遠仍邀牛愛國去樂陵,牛愛國就去樂陵待上一段;如曾志遠心已冷了,牛愛國再作别的打算。
但電話打通,接電話的不是曾志遠,是曾志遠的老婆,說曾志遠不在樂陵,去外地賣棗去了。
問何時回來,曾志遠的老婆說或三天,或五天,或半個月,或一個月,一個人出門做生意,就說不準他的歸期。
牛愛國又給曾志遠的手機打電話,找着了曾志遠;原來曾志遠在黑龍江的齊齊哈爾。
曾志遠接到牛愛國的電話,倒沒冷淡,仍像上次一樣熱情,說他本來是去唐山賣棗,但生意連着生意,人連着人,又跟人到了黑龍江的齊齊哈爾;接着問牛愛國:
“你在哪兒呢?”
牛愛國:
“還在山西老家呢。
”
曾志遠便認為自上次邀請牛愛國去樂陵到如今,牛愛國一直在山西老家待着,沒有動窩。
既然一直沒有動窩,曾志遠倒不像上次在電話那樣,急于見到牛愛國:
“上次想跟你商量個事,急着見你,但這事現在過去了。
等我回到山東,再給你打電話,你何時有空,也來樂陵轉轉。
”
聽這口氣,曾志遠一時三刻回不到山東。
就是近些天能回到山東,也沒有邀他馬上見面的意思。
似乎這面可見可不見。
明顯山東樂陵也去不成了。
牛愛國放下電話還疑惑,也不知上次曾志遠急着讓牛愛國去山東,要跟牛愛國商量個啥事。
牛愛國再一次到了左右為難和走投無路的地步。
這時他突然想起五年前在長治修高速公路時,認識工地的夥夫叫陳奎一。
陳奎一是河南滑縣人。
兩人皆因不愛說話,相互成了好朋友。
陳奎一有心事,跟牛愛國說;牛愛國有心事,也跟陳奎一說。
牛愛國本不會說話,但在陳奎一面前,算是會說的。
陳奎一的心事,牛愛國剝肉剔骨,替他一層一層碼放;牛愛國的心事,陳奎一卻不會碼放,隻會問“你說呢?”幾個“你說呢”下來,牛愛國也自己碼放清楚了;像牛愛國和河北平山縣的戰友杜青海在部隊的時候;無非一問一答,颠倒了過來。
工地廚房有豬耳朵豬心的時候,陳奎一便去工地喊牛愛國;也不是喊,是使眼色;陳奎一使個眼色,說聲“有情況”,牛愛國便跟他去廚房,兩人頭頂着頭,共同吃一盤涼拌豬心豬耳朵,相互看着“嘿嘿”笑了。
後來陳奎一和工地的經理也是他的小舅子鬧翻了,鬧翻也不是因為什麼大事,陳奎一買了半扇牛肉,因為價錢的高低,裡面藏沒藏貓膩,兩人吵了起來;陳奎一一怒之下,離開長治,回了河南滑縣。
兩人分别之後,還通過幾回電話。
陳奎一說他回了滑縣以後,在縣城“滑州大酒店”當廚子,工資掙得比在長治工地還多;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當時牛愛國還替他高興,也算禍兮福焉。
但分别時間長了,各忙各的,聯系也就少了。
龐麗娜頭一回出事之後,牛愛國心煩意亂,去了滄州,基本上把陳奎一給忘了。
現在突然想起陳奎一,便想給陳奎一打個電話;如陳奎一那裡方便,他便去投奔陳奎一。
但拿起電話,牛愛國忘了陳奎一的電話号碼。
從提包裡掏出電話本,翻了半天,也沒找到陳奎一的名字。
看來五年前這号碼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