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你去哪裡,電影不看了?秋林不應聲。
衛國趕上來,用胳膊撞了撞秋林,說,怎麼,難過了?
秋林說,亂話三千,我難過什麼?
衛國說,春華啊,你看見那男的,難過了。
秋林說,你放屁。
衛國說,連我都要瞞啊,你念書時就頂歡喜春華。
秋林說,你莫要瞎講。
秋林快走幾步,在路邊尋個台階坐下。
衛國坐他旁邊,遞一節甘蔗給他。
衛國說,春華現在不得了了,分配到百貨公司當售貨員。
城裡人都曉得百貨公司有個畫報一樣的女人。
聽說每日還有鄉下人趕上來,什麼都不買,就為看一看這個美女春華長什麼樣。
秋林吐出一口甘蔗渣,說,誰信?春華也就是一般相貌。
當時我們班裡那麼多女生,她也沒有顯出來。
衛國說,你怎麼不早說?你早這麼說,我就去尋春華談對象了。
秋林說,那你現在盡管去尋好了。
秋林站起來,拍拍屁股,說,再去尋個什麼地方嬉一嬉。
衛國說,不看電影,還能去哪裡呢?
秋林想了想,說,哎,衛國,你帶我到你的機械廠去看看吧。
衛國說,廠裡有什麼好看?
秋林說,我媽讓我拍張照片給我爸爸。
衛國愣一愣,說,行,那先去我家裡拿照相機。
兩個人到衛國家裡拿了照相機,趕去第一機械廠。
秋林走進衛國的車間,站在當中那台五六米長的機床前,汗毛倒豎。
這個機器比他想象的還要大出許多,放在車間裡,像一艘軍艦。
秋林屏住呼吸,伸手搭在冰冷的機器上。
秋林心裡難過,如果不是父親的事情,也許自己也能坐到這機床上面去。
秋林站在捷克機床前,讓衛國給自己拍了一張照片。
一個禮拜後,照片洗出來了,洗了兩張。
一張交給了姆媽,另一張,秋林把它貼在了自己的床頭。
不曉得為什麼,看見這張與捷克機床的合影,秋林總會想起春華來。
2
南貨店所在地方叫長亭。
據說,長亭這個地方最早真有一個亭子,後來風吹雨打,亭子塌了,才又建起個路廊。
長亭是縣城出西門去往台州府的必經之地,來往客人走到此處,可以在路廊裡歇歇腳,喝些水,吃些幹糧。
時日久了,旁邊就生出些生意,再久一些,人更多了,就有了個長亭村。
路廊東面有一座矮山,山腰處有一座小廟。
路廊西面,橫擺一條溪流,溪上架一座石橋,過石橋,便是長亭村。
南貨店在村東,清代的老房子,四開間,兩層的木結構,上木門闆子。
秋林新到南貨店,白天人來人往,熱熱鬧鬧,倒也不覺得苦。
夜裡冷清,一躺在床上,就想父親,想母親,想着想着,總出眼淚,覺得日子難熬。
想得累了,好不容易困着,半夜又會被餓醒。
十七八歲的後生,還在長身體,總是覺得肚皮餓,覺得沒吃飽。
醒過來,就聞見樓下那些餅幹紅棗香味。
秋林在黑暗中盤算,這麼多東西,吃一點,他們應該也不會曉得。
就算曉得了,自己也可以學他們樣子,用些手法,将賬平上。
但終是想想,不敢。
這一夜,秋林又半夜餓醒。
實在熬不住,便踮腳尖下了樓梯。
可走到櫃台前,他又遲疑了。
盯着玻璃罐子上的光亮,用力吞咽口水,想象餅幹在嘴裡嚼動發出蓬脆聲響。
想一陣,秋林猛扇自己一個耳光,轉身開小門往外快步走出。
秋林在夜色中一路走到了河邊。
離店裡遠了,秋林的腦子也漸漸冷下來。
他尋一塊石頭坐下,聽着水響。
夜裡無風,草叢裡早早上了霜,一會兒,褲腳便濕了。
秋林坐不住,起身看見長亭村裡一片漆黑,唯獨路廊邊的水作店還亮着燈。
墨色的天空裡,一股白煙沖天。
秋林便起身往白煙處走去。
水作店的門敞開着,屋内蒸汽騰騰。
秋林進門,看見做豆腐老倌正在大土竈邊忙上忙落。
竈上是一口大鐵鍋,鍋上套一個大木桶。
老倌身材單薄,站在大木桶前,瘦小得像隻猢狲。
見了秋林,老倌有些吃驚,說,這麼晚還來買東西?秋林搖頭,有點支吾,不買東西,夜裡困不着。
秋林咽了口口水,說,我想在你竈膛裡坐坐,剛河邊走路,褲腳上沾了霜,都濕了。
老倌說,你盡管坐,正好幫我望望火。
秋林竈膛邊坐下,膛火正旺,沒一會兒,人就暖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