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link"target="_blank"href="/book/51501"contenteditable="false">野叟曝言》中,那“居一人之下,在衆人之上”的文素臣,就是這标本。
他是崇華,抑夷,其實卻是“滿崽”;古之“滿崽”,正猶今之“西崽”也。
所以雖是我們讀書人,自以為勝西崽遠甚,而洗伐未淨,說話一多,也常常會露出尾巴來的。
再抄一段名文在這裡——
“……其在文學,今日紹介波蘭詩人,明日紹介捷克文豪,而對于已經聞名之英美法德文人,反厭為陳腐,不欲深察,求一究竟。
此與婦女新裝求入時一樣,總是媚字一字不是,自歎女兒身,事人以顔色,其苦不堪言。
此種流風,其弊在浮,救之之道,在于學。
”(《今文八弊》中)
但是,這種“新裝”的開始,想起來卻長久了,“紹介波蘭詩人”,還在三十年前,始于我的《摩羅詩力說》。
那時滿清宰華,漢民受制,中國境遇,頗類波蘭,讀其詩歌,即易于心心相印,不但無事大之意,也不存獻媚之心。
後來上海的《小說月報》,還曾為弱小民族作品出過專号,這種風氣,現在是衰歇了,即偶有存者,也不過一脈的餘波。
但生長于民國的幸福的青年,是不知道的,至于附勢奴才,拜金崽子,當然更不會知道。
但即使現在紹介波蘭詩人,捷克文豪,怎麼便是“媚”呢?他們就沒有“已經聞名”的文人嗎?況且“已經聞名”,是誰聞其“名”,又何從而“聞”的呢?誠然,“英美法德”,在中國有宣教師,在中國現有或曾有租界,幾處有駐軍,幾處有軍艦,商人多,用西崽也多,至于使一般人僅知有“大英”,“花旗”,“法蘭西”和“茄門”,而不知世界上還有波蘭和捷克。
但世界文學史,是用了文學的眼睛看,而不用勢利眼睛看的,所以文學無須用金錢和槍炮作掩護,波蘭捷克,雖然未曾加入八國聯軍來打過北京,那文學卻在,不過有一些人,并未“已經聞名”而已。
外國的文人,要在中國聞名,靠作品似乎是不夠的,他反要得到輕薄。
所以一樣的沒有打過中國的國度的文學,如希臘的史詩,印度的寓言,亞剌伯的《天方夜談》,西班牙的《堂·吉诃德》,縱使在别國“已經聞名”,不下于“英美法德文人”的作品,在中國卻被忘記了,他們或則國度已滅,或則無能,再也用不着“媚”字。
對于這情形,我看可以先把上章所引的林語堂先生的訓詞移到這裡來的——
“此種流風,其弊在奴,救之之道,在于思。
”
不過後兩句不合用,既然“奴”了,“思”亦何益,思來思去,不過“奴”得巧妙一點而已。
中國甯可有未“思”的西崽,将來的文學倒較為有望。
但“已經聞名的英美法德文人”,在中國卻确是不遇的。
中國的立學校來學這四國話,為時已久,開初雖不過意在養成使館的譯員,但後來卻展開,盛大了。
學德語盛于清末的改革軍操,學法語盛于民國的“勤工儉學”。
學英語最早,一為了商務,二為了海軍,而學英語的人數也最多,為學英語而作的教科書和參考書也最多,由英語起家的學士文人也不少。
然而海軍不過将軍艦送人,紹介“已經聞名”的司各德,疊更斯,狄福,斯惠夫德……的,竟是隻知漢文的林纾,連紹介最大的“已經聞名”的莎士比亞的幾篇劇本的,也有待于并不專攻英文的田漢。
這緣故,可真是非“在于思”則不可了。
然而現在又到了“今日紹介波蘭詩人,明日紹介捷克文豪”的危機,弱國文人,将聞名于中國,英美法德的文風,竟還不能和他們的财力武力,深入現在的文林,“狗逐尾巴”者既沒有恒心,志在高山的又不屑動手,但見山林映以電燈,語錄夾些洋話,“對于已經聞名之英美法德文人”,真不知要待何人,至何時,這才來“求一究竟”。
那些文人的作品,當然也是好極了的,然甲則曰不佞望洋而興歎,乙則曰汝輩何不潛心而探求。
舊笑話雲:昔有孝子,遇其父病,聞股肉可療,而自怕痛,執刀出門,執途人臂,悍然割之,途人驚拒,孝子謂曰,割股療父,乃是大孝,汝竟驚拒,豈是人哉!是好比方;林先生雲:“說法雖乖,功效實同”,是好辯解。
六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