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選擇,客觀才是對于事物的方法”這些難問題;我隻要說,誠如張露薇先生所言,就是在文藝上,我們中國也的确太落後。
法國有紀德和巴爾紮克,蘇聯有高爾基,我們沒有;日本叫喊起來了,我們才跟着叫喊,這也許真是“追随”而且“永遠”,也就是“奴隸性”,而且是“最‘意識正确’的東西”。
但是,并不“追随”的叫喊其實是也有一些的,林語堂先生說過:“……其在文學,今日紹介波蘭詩人,明日紹介捷克文豪,而對于已經聞名之英美法德文人,反厭為陳腐,不欲深察,求一究竟。
……此種流風,其弊在浮,救之之道,在于學。
”(《人間世》二十八期《今文八弊》中)南北兩公,眼睛都有些斜視,隻看了一面,各罵了一面,獨跳猶可,并排跳舞起來,那“勇敢”就未免化為有趣了。
不過林先生主張“求一究竟”,張先生要求“直接了解”,這“實事求是”之心,兩位是大抵一緻的,不過張先生比較的悲觀,因為他是“豫言”家,斷定了“在一千年以内,絕不會見到那些紹介紀德,巴爾紮克的人們會給中國的讀者譯出一兩本紀德,巴爾紮克的重要著作來,全集更不必說”的緣故。
照這“豫言”看起來,“直接了解”的張露薇先生自己,當然是一定不譯的了;别人呢,我還想存疑,但可惜我活不到一千年,決沒有目睹的希望。
豫言頗有點難。
說得近一些,容易露破綻。
還記得我們的批評家成仿吾先生手掄雙斧,從《創造》的大旗下,一躍而出的時候,曾經說,他不屑看流行的作品,要從冷落堆裡提出作家來。
這是好的,雖然勃蘭兌斯曾從冷落中提出過伊孛生和尼采,但我們似乎也難以斥他為追随或奴性。
不大好的是他的這一張支票,到十多年後的現在還沒有兌現。
說得遠一些罷,又容易成笑柄。
江浙人相信風水,富翁往往豫先尋葬地;鄉下人知道一個故事:有風水先生給人尋好了墳穴,起誓道:“您百年之後,安葬下去,如果到第三代不發,請打我的嘴巴!”然而他的期限,比張露薇先生的期限還要少到約十分之九的樣子。
然而講已往的瑣事也不易。
張露薇先生說慶祝高爾基四十年創作的時候,“中國也有魯迅,丁玲一般人發了慶祝的電文,……然而那一群簽名者中有幾個讀過高爾基的十分之一的作品?”這質問是極不錯的。
我隻得招供:讀得很少,而且連高爾基十分之一的作品究竟是幾本也不知道。
不過高爾基的全集,卻連他本國也還未出全,所以其實也無從計算。
至于祝電,我以為打一個是應該的,似乎也并非中國人的恥辱,或者便失了人性,然而我實在卻并沒有發,也沒有在任何電報底稿上簽名。
這也并非怕有“奴性”,隻因沒有人來邀,自己也想不到,過去了。
發不妨,不發也不要緊,我想:發,高爾基大約不至于說我是“日本人的追随者的作家”,不發,也未必說我是“張露薇的追随者的作家”的。
但對于綏拉菲摩維支的祝賀日,我卻發過一個祝電,因為我校印過中譯的《鐵流》。
這是在情理之中的,但也較難于想到,還不如測定為對于高爾基發電的容易。
當然,随便說說也不要緊,然而,“中國的知識階級就是如此淺薄,做應聲蟲有餘,做一個忠實的,不苟且的,有理性的文學創作者和研究者便不成了”的話,對于有一些人卻大概是真的了。
張露薇先生自然也是知識階級,他在同階級中發見了這許多奴隸,拿鞭子來抽,我是了解他的心情的。
但他和他所謂的奴隸們,也隻隔了一張紙。
如果有誰看過菲洲的黑奴工頭,傲然的拿鞭子亂抽着做苦工的黑奴的電影的,拿來和這《略論中國文壇》的大文一比較,便會禁不住會心之笑。
那一個和一群,有這麼相近,卻又有這麼不同,這一張紙真隔得利害:分清了奴隸和奴才。
我在這裡,自以為總算又鈎下了一種新的偉大人物——一九三五年度文藝“豫言”家——的嘴臉的輪廓了。
八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