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果還要相輕又怎麼樣呢?前清有成例,知縣老爺出巡,路遇兩人相打,不問青紅皂白,誰是誰非,各打屁股五百完事。不相輕的文人們縱有“肅靜”“回避”牌,卻無小闆子,打是自然不至于的,他還是用“筆伐”,說兩面都不是好東西。這裡有一段炯之先生的《談談上海的刊物》為例——
“說到這種争鬥,使我們記起《太白》,《文學》,《
“這種鬥争”,炯之先生還自有一個界說:“即是向異己者用一種瑣碎方法,加以無憐憫,不節制的辱罵。(一個術語,便是‘鬥争’。)”雲。
于是乎這位炯之先生便以憐憫之心,節制之筆,定兩造為醜角,覺文壇之可憐了,雖然“我們記起《太白》,《文學》,《
自然,他們有作品。但中國也有的。中國的作品“可憐”得很,誠然,但這不隻是文壇可憐,也是時代可憐,而且這可憐中,連“看熱鬧”的讀者和論客都在内。凡有可憐的作品,正是代表了可憐的時代。昔之名人說“恕”字訣——但他們說,對于不知恕道的人,是不恕的;——今之名人說“忍”字訣,春天的論客以“文人相輕”混淆黑白,秋天的論客以“凡罵人的與被罵的一古腦兒變成醜角”抹殺是非。冷冰冰陰森森的平安的古冢中,怎麼會有生人氣?
“我們是不是還有什麼方法可以使這種‘私罵’占篇幅少一些?”——炯之先生問。有是有的。縱使名之曰“私罵”,但大約決不會件件都是一面等于二加二,一面等于一加三,在“私”之中,有的較近于“公”,在“罵”之中,有的較合于“理”的,居然來加評論的人,就該放棄了“看熱鬧的情趣”,加以分析,明白的說出你究以為那一面較“是”,那一面較“非”來。
至于文人,則不但要以熱烈的憎,向“異己”者進攻,還得以熱烈的憎,向“死的說教者”抗戰。在現在這“可憐”的時代,能殺才能生,能憎才能愛,能生與愛,才能文。彼兌飛說得好:
我的愛并不是歡欣安靜的人家,
花園似的,将平和一門關住,
其中有“幸福”慈愛地往來,
而撫養那“歡欣”,那嬌小的仙女。
我的愛,就如荒涼的沙漠一般——
一個大盜似的有嫉妒在那裡霸着;
他的劍是絕望的瘋狂,
而每一刺是各樣的謀殺!
九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