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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寫鼓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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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還在濟南的時候,因時局的緊張,與宣傳的重要,我已經想利用民間的文藝形式。我曾随着熱心宣傳抗戰的青年們去看白雲鵬與張小軒兩先生,讨論鼓書的作法。

    在漢口,我遇見了富少舫(山藥旦)先生,董蓮枝女士,和她的丈夫鄭先生。這三位,都能讀書寫字,他們的愛國心也自然比一般的藝員更豐富。他們的眼睛不完全看着生意。隻要有人供給他們新詞兒,他們就肯下工夫去琢磨腔調,去背誦,去演唱,即使因此而影響到生意(都市中有閑的人們,既不喜新詞兒,又不喜接受宣傳),他們也不管。他們以為能在生意之外,多盡些宣傳的責任,是他們的光榮。

    和他們認識之後,我便開始寫鼓詞。

    這時候,馮先生正請幾位畫家給畫大張的抗戰宣傳畫,以便放在街上,照着“拉大片”——一名西湖景——的辦法,教民衆們看。這需要一些韻語,去說明圖畫,我也就照着“看了一篇又一篇,十冬臘月好冷天”的套子,給每張作一首歌兒。

    在戰争中,大炮有用,刺刀也有用,同樣的,在抗戰中,寫小說戲劇有用,寫鼓詞小曲也有用。我的筆須是炮,也須是刺刀。我不管什麼是大手筆,什麼是小手筆;隻要是有實際的功用與效果的,我就肯去學習,去試作。我以為,在抗戰中,我不僅應當是個作者,也應當是個最關心戰争的國民;我是個國民,我就該盡力于抗敵;我不會放槍,好,讓我用筆代替槍吧。既願以筆代槍,那就寫什麼都好;我不應因寫了鼓詞與小曲而覺得有失身分。

    在馮先生那裡,還來了三位避難的唱河南墜子的。他們都是男人,都會拉會唱。他們都是在河南鄉間的集市上唱書的,所以他們需要長的歌詞,一段至少也得夠唱半天的。我向他們領教了墜子的句法,就開始寫一大段抗戰的故事,一共寫了三千多句。他們都是河南人,所以在他們的書詞裡有好多好多河南土語。他們的用韻也以鄉音為準,譬如“叔”可以押“樓”,因為他們的“叔”讀如北平的“熟”。我是北平人,隻會用北平的俗語;于是,我雖力求通俗,可是有許多用語與詞彙不是他們所能了解的。由這點經驗,我曉得了通俗文藝若失去它的地方性,無論在言語上,還是在趣味上,它就必定也失去它的活躍與感動力。因此,我覺得民間的精神食糧,應當用一個地方的言語寫下來,而後由各地方去翻譯成各地方的土語;它的故事與趣味也照各地方的所需,酌量增減改動,才能保存它的文藝性。反之,若僅用死闆的,沒有生氣的官話寫出,則盡管各地方的人可以勉強聽懂,也不會有多大的感動力量。

    這三千多句長的一段韻文,可惜,已找不到了底稿。可是,我确知道那三位唱墜子的先生已把它背誦得飛熟,并且上了弦闆。說不定,他們會真在民間去唱過呢——他們在武漢危急的時候,返回了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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