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
貴恙已痊愈否?念念。
自先生一病,加以文藝界的糾紛,我就無緣再親聆教誨,思之常覺怆然!
我現因生活困難,身體衰弱,不得不離開上海,拟往鄉間編譯一點賣現錢的書後,再來滬上。
趁此機會,暫作上海“文壇”的局外人,仔細想想一切問題,也許會更明白些的罷。
在目前,我總覺得先生最近半年來的言行,是無意地助長着惡劣的傾向的。
以胡風的性情之詐,以黃源的行為之谄,先生都沒有細察,永遠被他們據為私有,眩惑群衆,若偶像然,于是從他們的野心出發的分離運動,遂一發而不可收拾矣。
胡風他們的行動,顯然是出于私心的,極端的宗派運動,他們的理論,前後矛盾,錯誤百出。
即如“民族革命戰争的大衆文學”這口号,起初原是胡風提出來用以和“國防文學”對立的,後來說一個是總的,一個是附屬的,後來又說一個是左翼文學發展到現階段的口号,如此搖搖蕩蕩,即先生亦不能替他們圓其說。
對于他們的言行,打擊本極易,但徒以有先生作着他們的盾牌,人誰不愛先生,所以在實際解決和文字鬥争上都感到絕大的困難。
我很知道先生的本意。
先生是唯恐參加統一戰線的左翼戰友,放棄原來的立場,而看到胡風們在樣子上尚左得可愛;所以贊同了他們的。
但我要告訴先生,這是先生對于現在的基本的政策沒有了解之故。
現在的統一戰線——中國的和全世界的都一樣——固然是以普洛為主體的,但其成為主體,并不由于它的名義,它的特殊地位和曆史,而是由于它的把握現實的正确和鬥争能力的巨大。
所以在客觀上,普洛之為主體,是當然的。
但在主觀上,普洛不應該挂起明顯的徽章,不以工作,隻以特殊的資格去要求領導權,以至吓跑别的階層的戰友。
所以,在目前的時候,到聯合戰線中提出左翼的口号來,是錯誤的,是危害聯合戰線的。
所以先生最近所發表的《病中答客問》,既說明“民族革命戰争的大衆文學”是普洛文學到現在的一發展,又說這應該作為統一戰線的總口号,這是不對的。
再說參加“文藝家協會”的“戰友”,未必個個右傾堕落,如先生所疑慮者;況集合在先生的左右的“戰友”,既然包括巴金和黃源之流,難道先生以為凡參加“文藝家協會”的人們,竟個個不如巴金和黃源麼?我從報章雜志上,知道法西兩國“安那其”之反動,破壞聯合戰線,無異于托派,中國的“安那其”的行為,則更卑劣。
黃源是一個根本沒有思想,隻靠捧名流為生的東西。
從前他奔走于傅鄭門下之時,一副谄佞之相,固不異于今日之對先生效忠緻敬。
先生可與此輩為伍,而不屑與多數人合作,此理我實不解。
我覺得不看事而隻看人,是最近半年來先生的錯誤的根由。
先生的看人又看得不準。
譬如,我個人,誠然是有許多缺點的,但先生卻把我寫字糊塗這一層當作大缺點,我覺得實在好笑。
(我為什麼故意要把“邱韻铎”三字,寫成像“鄭振铎”的樣子呢?難道鄭振铎是先生所喜歡的人麼?)為此小故,遽拒一個人于千裡之外,我實以為不對。
我今天就要離滬,行色匆匆,不能多寫了,也許已經寫得太多。
以上所說,并非存心攻擊先生,實在很希望先生仔細想一想各種事情。
拙譯《斯太林傳》快要出版,出版後當寄奉一冊,此書甚望先生細看一下,對原意和譯文,均望批評。
敬頌
痊安。
懋庸上。
八月一日。
以上,是徐懋庸給我的一封信,我沒有得他同意就在這裡發表了,因為其中全是教訓我和攻擊别人的話,發表出來,并不損他的威嚴,而且也許正是他準備我将它發表的作品。
但自然,人們也不免因此看得出:這發信者倒是有些“惡劣”的青年!
但我有一個要求:希望巴金,黃源,胡風諸先生不要學徐懋庸的樣。
因為這信中有攻擊他們的話,就也報答以牙眼,那恰正中了他的詭計。
在國難當頭的現在,白天裡講些冠冕堂皇的話,暗夜裡進行一些離間,挑撥,分裂的勾當的,不就正是這些人麼?這封信是有計劃的,是他們向沒有加入“文藝家協會”的人們的新的挑戰,想這些人們去應戰,那時他們就加你們以“破壞聯合戰線”的罪名,“漢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