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宋朝,雖然也有作傳奇的,但就大不相同。
因為唐人大抵描寫時事;而宋人則極多講古事。
唐人小說少教訓;而宋則多教訓。
大概唐時講話自由些,雖寫時事,不至于得禍;而宋時則諱忌漸多,所以文人便設法回避,去講古事。
加以宋時理學極盛一時,因之把小說也多理學化了,以為小說非含有教訓,便不足道。
但文藝之所以為文藝,并不貴在教訓,若把小說變成修身教科書,還說什麼文藝。
宋人雖然還作傳奇,而我說傳奇是絕了,也就是這意思。
然宋之士大夫,對于小說之功勞,乃在編《
此書是搜集自漢至宋初的瑣語小說,共五百卷,亦可謂集小說之大成。
不過這也并非他們自動的,乃是政府召集他們做的。
因為在宋初,天下統一,國内太平,因招海内名士,厚其廪饩,使他們修書,當時成就了《文苑英華》,《太平禦覽》和《
此在政府的目的,不過利用這事業,收養名人,以圖減其對于政治上之反動而已,固未嘗有意于文藝;但在無意中,卻替我們留下了古小說的林薮來。
至于創作一方面,則宋之士大夫實在并沒有什麼貢獻。
但其時社會上卻另有一種平民底小說,代之而興了。
這類作品,不但體裁不同,文章上也起了改革,用的是白話,所以實在是小說史上的一大變遷。
因為當時一般士大夫,雖然都講理學,鄙視小說,而一般人民,是仍要娛樂的;平民的小說之起來,正是無足怪訝的事。
宋建都于汴,民物康阜,遊樂之事,因之很多,市井間有種雜劇,這種雜劇中包有所謂“說話”。
“說話”分四科:一、講史;二、說經诨經;三、小說;四、合生。
“講史”是講曆史上底事情,及名人傳記等;就是後來曆史小說之起源。
“說經诨經”,是以俗話演說佛經的。
“小說”是簡短的說話。
“合生”,是先念含混的兩句詩,随後再念幾句,才能懂得意思,大概是諷刺時人的。
這四科後來于小說有關系的,隻是“講史”和“小說”。
那時操這種職業的人,叫做“說話人”;而且他們也有組織的團體,叫做“雄辯社”。
他們也編有一種書,以作說話時之憑依,發揮,這書名叫“話本”。
南宋初年,這種話本還流行,到宋亡,而元人入中國時,則雜劇消歇,話本也不通行了。
至明朝,雖也還有說話人,——如柳敬亭就是當時很有名的說話人——但已不是宋人底面目;而且他們已不屬于雜劇,也沒有什麼組織了。
到現在,我們幾乎已經不能知道宋時的話本究竟怎樣。
——幸而現在翻刻了幾種書,可以當作标本看。
一種是《五代史平話》,是可以作講史看的。
講史的體例,大概是從開天辟地講起,一直到了要講的朝代。
《五代史平話》也是如此;它的文章,是各以詩起,次入正文,又以詩結,總是一段一段的有詩為證。
但其病在于虛事鋪排多,而于史事發揮少。
至于詩,我以為大約是受了唐人底影響:因為唐時很重詩,能詩者就是清品;而說話人想仰攀他們,所以話本中每多詩詞,而且一直到現在許多人所做的小說中也還沒有改。
再若後來曆史小說中每回的結尾上,總有“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的話,我以為大概也起于說話人,因為說話必希望人們下次再來聽,所以必得用一個驚心動魄的未了事拉住他們。
至于現在的章回小說還來模仿它,那可隻是一個遺迹罷了,正如我們腹中的盲腸一樣,毫無用處。
一種是《京本通俗小說》,已經不全了,還存十多篇。
在“說話”中之所謂小說,并不像現在所謂的廣義的小說,乃是講的很短,而且多用時事的。
起首先說一個冒頭,或用詩詞,或仍用故事,名叫“得勝頭回”——“頭回”是前回之意;“得勝”是吉利語。
——以後才入本文,但也并不冗長,長短和冒頭差不多,在短時間内就完結。
可見宋代說話中的所謂小說,即是“短篇小說”的意思,《京本通俗小說》雖不全,卻足夠可以看見那類小說底大概了。
除上述兩種之外,還有一種《大宋宣和遺事》,首尾皆有詩,中間雜些俚句,近于“講史”而非口談;好似“小說”而不簡潔;惟其中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