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又一世行走于山林鄉野,尋找藥草、鑽研醫術,過着幾近與世隔絕的日子,來往的盡是葛老爹、葛大娘一般偏遠村鎮尋常人家,多半與鄰人以物易物,加之她毫無物欲,自然從未逛過市集。
此刻,馬車抵達京都城門,她掀簾,仰頭望着高聲城門,再度睜大了眼睛,未入城門,兩列人整整齊齊彎身相迎,口裡齊聲嚷着,“恭迎陛下返京。
”
她側頭望向一路騎馬伴行車旁的高大男人,此時,他面容沉肅、不怒而威,她忍不住想,她終于看見這位世間王者的“正常”樣貌了。
這些日子,他們交談不多,他多半沉靜寡言,然而與她相視時,他毫無威儀架勢,她數度懷疑他真是那位百姓口中唯一有能力統一天下、教人一望便懼怕得唇齒發顫的王嗎?
這一代帝王在将近二十日的旅程裡,最常對她說的卻是“不必拘禮”。
離入京最後幾日,她甚至不必對他謙稱民女、不必福身行禮,每當隻有他們兩人進膳時,他也幾乎不在她面前自稱“寡人”。
她記得第一回他不期然道了“我”的當下,怔愣了好半晌,直望她片刻後,低聲道:“我總認為我同你應是平起平坐的……”
聽完,她亦是怔愣半晌,若非一路上她多次蔔算結果相同,她定會懷疑他仍有神能,要不他怎可能以為他們是平起平坐的?
這是個階級明确的時代,王與貴族、士族、平民之間,有着不可動搖的絕對威權,一個凡夫俗子怎可與當朝之王平起平坐?
古曉霖沒反駁他、沒逢迎他,僅僅是沉默着。
在那之後,隻要他倆獨處,他便不再自稱寡人,就像尋常人之間應對那般,僅以我相稱……
有陣子,她非常不能适應,又不想駁他臉面,隻能由着他,後來倒也習慣了。
阢爾夏舉手揮了手勢,兩列官員直起身,依舊垂首,一座紫紅轎辇讓八個橋夫擡着迎上前,他躍下駿馬,在她車駕旁對她低聲道:“按規制,入城僅能步行、乘轎,寡人需在這裡換坐辇,一會兒得先行。
入宮城後寡人先遣幾個手腳伶俐的讓你使喚,有需要交代他們一聲便是,晚些寡人再找你說話。
”
他凝視她,一會兒彷佛不甚确定,問道:“真有事擺不平,遣人來通報,莫怕。
你可以嗎?”他想起幾日前,她在市街上四下張望的好奇模樣,彷佛什麼事都新奇,他忽然憂心宮城裡的妃子們會為難她。
該命她下車步行的,但他無法下這令,從城門到宮城内殿,尋常人極快奔行也得走上一時辰,他不舍她步行……
他沒對誰如此上心過,卻也知曉一旦違了宮城規制,流言定是飛快傳入宮城裡。
宮城規制誰都清楚,興許就古曉霖不知,除了王與後,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任何人皆不得乘車駕馬入城,八人坐辇是王獨有的尊榮,坐駕能跟在王之後的便是後,至于王公貴胄可乘二至四人軟轎入城,端看身份貴重,餘下各階層士農工商乃至平民,一律僅能以步行之。
而他未立後,古曉霖一旦乘車入宮城,衆人必有猜測。
他張口欲言,最後仍沒說出口,就護着她吧。
他不信自己連一個女人都護不了。
“記住寡人的話,莫怕,一旦有急事,定要遣人來說一聲。
”
古曉霖點點頭,表示了解。
然而他臉上神色變換令她好奇,相處這麼段日子,她第一次試圖窺探他的念頭,卻驚訝發現她無法探得他的意念。
她起了些微恐慌,倘若遇上她必須抹淨他記憶離開的情況……
會不會她根本無法抹淨他記憶?
古曉霖這麼多世為人,是第一回心頭起波瀾,有些不明的恐慌湧上來,她憂心該圓滿的最後一世,寫不完至聖神能給定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