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殺了人,丘石公着貫在人前揚他的醜名子,子滂知之,恨入骨髓。
丘石公當日在洛神橋吃了虧回家,要叫哥子丘宜公出頭,拉了三學朋友,到洛神橋放肆,再去府縣申冤,誰想宜公忽然害了冷瘟病,沉重得緊,出門不得。
丘石公自己去拉朋友,這些秀才道他是奸嫂賣侄,是不仁不義的禽獸,平日不睬他的,哪個肯來?奔了一日,并無半個。
晚間,柳婆又哭将回來,将石公大罵不止。
石公道:“姑娘且莫氣壞,難道侄兒吃了這樣虧,就是這等罷了不成?”柳婆道:“看你好嘴臉!他們的事明明有的,不然怎麼連夜教雪老乞婆到江家去通信?我待要與大侄商量,他又病倒,如何是好?”正說間,隻見徐子滂來與丘宜公看病。
石公明知此人狡猾多謀,即與談其事。
那子滂道:“這節事難下手得緊,不如休了念頭罷。
聞得吳涵老,獻平遠愛他的才,甚是尊禮他;聖上又嘉獻平遠的大功,恩遇日隆。
吳涵老正在赫赫之日,不要說有官司,就是撫按也是敬他的。
誰肯準你的狀詞?若說壞了他的閨門,他治家不正,也要壞官了。
況且他平生清正,你将這無影的虛詞說他,人也不服的。
倘然吳涵老與兄打起上邊的官司來,他有财有勢,你那裡敵得他過?”丘石公聞言,其實害怕,下了一跪,必要求教一個良策,那徐子滂連忙扶起,沉思半晌,道:“除非但告江潮,略帶雪婆,指點吳衙狼仆毒毆寸傷方可。
隻是又有一件不妥,除非吾兄身上做了假傷,方才騙得人信。
”丘石公道:“假傷怎麼做得?”徐子滂道:“隻消小弟用幾個膏藥,又不痛,又不傷,那假傷做來逼真,可以動人眼目。
”丘石公大喜,陪他吃了點心,即同子滂去取膏藥。
子滂因懷夙恨,巴不得公報私仇。
将巴豆為君,斑毛為佐,外加白砒、蟾酥、銅綠、皂莢、五倍子、靛青、朱砂以白鳳仙根,一同搗爛,叫他拿去;再煎了桃仁紅花酒,飲得極醉,将靈丹厚塗等處,将帛纏足,用濕草紙四五重,燃紙燈火燒在藥上,痛極為主。
睡了一夜,明日起來,取下靈丹,處處紅腫青綠,如打得極狠的一般無二。
過十數日依然本來面目,妙不可言。
隻是不可近女色的。
石公不知是計,拿去依法而行,吃得大醉,一忽睡到五更,覺将傳來渾身麻木,骨絡裡邊如刀刺的一般疼痛,立起身來,嫂子與柳婆見了,吓個半死。
已知徐子滂用計,不好說得。
走不動,央兩個鄰人扶到縣前。
他忖道:“我已如此光景,官府自然準狀,也不須重寫狀詞,空出吳衙了,隻将一寸灰寫的狀詞去告。
”
沈文全當日遇見,原有人疑他是石公,叫家人問道:“你是什人?”答道:“我是丘相公。
被江潮叫吳衙狼仆打壞,特來告狀。
”沈文全暗暗心疑,見他如此光景,也不打他了,隻恐他要叫喊。
自己走近身去,問道:“既是丘兄,為何這般模樣?”丘石公哭訴道:“沈大爺,天大的黑冤,求你與我昭雪。
”沈文全道:“友朋之誼誰沒有的?隻是你平日也太過了些。
請到酒肆中坐,縣尊尚未開門,細說與我分曉。
”石公果然随去。
沈文全道:“待小價扶了,你家裡人自回去罷。
”兩個鄰人正要脫身,竟自去了。
沈家人扶到酒店。
不過是一片胡言亂語,說江吳兩家打壞他的,私事之事一一說出。
沈文全道:“隻恐沒有這事。
”一面坐了,閑話吃酒,一面即教家人到藥鋪取一大包半夏末,放在熱酒中。
斟了一大碗,奉他道:“兄且請一杯熱酒。
”石公隻道他好意,竟自一飲而盡。
吃酒之後,隻将嘴耒動了,沒有一些兒聲音。
他的狀子又被沈文全拿起,叫家人扶了他回去。
他不肯走,那四個家人一路亂拳,打到他家屋裡,柳婆、嫂子問他緣故,一句也說不出,有詩為證:
誰道良心盡可磨,一生奸詐竟如何?
從教妙算通神鬼,弄得鏖糟疾病多。
沈文全先到柏梁橋回複江潮,說其所見,衆人無不稱快;但疑吳衙果然打得他恁般模樣,又見他酒食原是啖得的。
正在疑慮間,隻見江家童子道:“姬相公來了。
”姬賢進來,作了揖,坐下,沈文全道:“姬兄,得罪了!小弟一時間搪突了你心愛之人,如何是好?望兄恕罪!”姬生道:“咬舌的,又來亂話。
如此說,是曾擺布那丘石公?”沈生道:“然也。
”姬生道:“可憐!可憐!不消沈兄擺布,他又被那慣藥殺人的徐子滂狗才弄了去也。
”二人忙問其故,姬生備細述之,二人道:“姬兄為何聞之甚詳,想必疼他麼?”姬生笑道:“他自有嫂子疼也,與我何幹?”三人說說笑笑,歡喜不勝,相别而去。
正是:
憑你周郎妙計,
不如諸葛張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