幅衣袖,好幾時折不開。
漸漸亂草愈深,荊棘愈多,不像有人行走的。
忙打一望,前面又有石頭壘斷。
此時,湛翌王好生煩悶。
東穿西走,再走不出。
腹中吃了寡酒,忽然間餓将起來。
走又走不動,路又尋不出去處,心中着急,眼底昏花。
那曉得梅家接連有兩個園,内園不多幾畝,就是小姐杏芳所居。
外園甚是廣闊,有七七四十九個飛仙洞,奇幻異常,循環錯亂。
若無熟人引路,萬難識認。
所以佛奴把來捉弄湛生,領到這個所在。
一個三轉身,佛奴竟進去了。
那時,湛翌王好似熱鍋上螞蟻,戰來戰去,看看傍晚,方才走得出來。
翌王來到内園挹綠堂上,兩隻腳其覺酸楚,隻得在花欄上少坐片時。
見粉壁上寫一篇美人賦,字體寫得端楷,趁着歇腳,細細看道:"必名筆也,惜無款耳。
"賦雲:
雲想衣裳,宛現光華于群玉。
花羞顔色,恍臨豐彩于瑤台。
頻驚雁落,還怕魚沉。
淡雅輕盈,拟西施迨非國色;天然綽約,較虢國未必傾城。
襪動淩波,輕印香蓮于花下,無計留春;裙飄蕩練,緩扶瘦影于簾前,有心待月。
細語弄莺簧,無分見;行形随蝶媚,曷辨翩跹。
傷春檀闆按悉弦,歌傳子夜病劇桐。
箋寫心曲,句和陽春。
一束楚宮腰,瘦損風前弱柳;豐顆樊素口,淺深月下新桃。
似恨如愁,仿佛月明春睡去,含嬌斂态,依稀雨暗晚歸來。
秋水盈盈,惟盼東鄰宋玉,春山鎖鎖,為憐妝閣張郎。
凝妝遊绮陌,結同心于柳帶,歸賦桃夭;遣悶到梁園,蔔迨吉于榆錢,愁歌梅落。
朝梳候雨,青絲枭鳳钗而欲動;脫寄行雲,綠鬓綴钿螺以輕揚。
手拈花枝,畫樓獨上;唇迎彤管,曲檻斜憑。
如飛燕掌中翔,不數趙家姊妹;恍彩銮雲外現,誰分姑射仙凡。
緬懷弄月秦樓,何日乘凰月下。
翌王看完美人賦,歎道:"賦内所言,梅小姐的模樣,盡于此了。
小姐小姐,你不是醒名花,到是解語花了。
今把詩來贈我,範雲侶說我後日姻緣有分,現在店中等我,不如袖了此詩,快去與他說知,徐徐圖個美滿良緣。
"方欲轉身,忽聽見園門外一片聲響,有數十人打入内來,勢如兵燹。
正不知還是從天而降,從地而上。
翌王慌張,急欲越牆走脫,早被那一夥人,鷹拿燕雀,一把扯住道:"奸夫已獲在此,如今走在那裡去,拿你見我們大老爺。
其女子們,我們回複老爺。
"說完竟不由分說,将索子系了翌王,搶了些東西,一哄而散。
時人有詩歎曰:
錯訪雲箋半日留,飛災猝至誤風流。
今番陷入牢籠去,幻出姻緣一片愁。
當時杏娘在内房,不知就裡,認是強盜,慌忙躲入壁衣之中。
家人個個包頭鼠竄,逃避去了。
看官們,你道這一起人,是那裡來的?原來外園後面,住兩個無賴。
有一個叫做俞甲,綽号灰貓頭。
一個叫做王乙,綽号臭老鼠。
都是平地起風波,尋寡吃白食的。
那日見湛翌王一個後生,在園中亂撞。
兩個看在眼裡,一徑奔入城中,報與小姐的嫡兄梅公子知道,希圖詐害。
梅公子便差了許多僮仆,同着一夥人來拿湛生。
那梅公子名富春,号叫瑞臣,為人生性兇暴,好為不軌。
恃亡父的遺蔭,胡亂橫知。
又自小與無賴為伍,學得拳棒,結一班衙門蠹役,以為心腹。
他便奸人妻女,盜人财物,犯出事來,這一班人互相狼狽遮護。
所以一縣之中,人人畏怕他。
起他一個綽号,叫做狗低關。
道是他做人忒歹,即将他來喂狗,狗也不吃他的。
閑話休題。
且說衆人帶了湛翌王,拖拖拽拽,擁到梅公子家中,已是天色傍晚了。
隻見那狗低頭坐在堂中,宛如官府之狀。
隻見兩邊豪奴悍仆二三十餘人,站立得齊齊整整。
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日。
手中各執着木棍竹片,銅錘鐵甲,眼睜睜好似海神廟中夜叉小鬼一般。
翌王帶到階前,衆人便叫跪了。
那翌王是個讀書人,自有烈性,不肯受人跨下。
到此危險之時,他主意定了,挺然而立,再不肯跪。
狗低頭見他不肯跪,開口罵道:"好個強盜,你在我園中做什麼?你幹什麼事體?快快從直招來,免得受苦。
"湛翌王那時,如釜中魚,籠中鳥,心上戰戰兢兢,又不便說出真情,隻得口中勉強支吾幾句。
狗低頭喝道:"胡說。
"湛翌王又辯幾句,狗低頭那裡肯聽,喝叫那兩邊站立的動手。
可憐湛翌王,嬌滴滴一個嫩弱書生,被這些如狼如虎的一班人,拳頭腳尖,諸般器械,百般拷打。
又把麻索捆綁起來,緊緊吊在梁上。
吊得那翌王半死半活,口也喊不響。
此時呼天不應,叫地無靈,又無一個親人在眼前,真正心中好不苦楚。
狗低頭喚家人來道:"今夜寫端正了書帖,明日絕早送到縣裡去。
你要禀明大老爺,立時拿去正法治罪。
"正所謂:
青龍白虎同行,吉兇全然未保。
隻為一紙題箋,先受私刑吊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