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從天不自由,何須妄想苦貪求。
庸愚癡蠢朝朝樂,伶俐聰明日日憂。
彭祖年高終是死,石崇豪富不長留。
人生萬事皆前定,勉強圖謀豈到頭?
且說前朝嘉興府秀水縣,有一監生。姓馮,名德,别号有能。年已三十歲了,娶妻孫氏。這有能自幼是個酸澀悭吝之人,那銀錢上隻一絲一毫不肯妄費。此後來人人曉得他是個酸鬼,遂取了一個渾名,叫作皮抓摛,言其水筲不漏之意。不期這年五月間,他婦人孫氏染了瘟疫病症,數日而死。有能治辦棺木,入殓出殡。安葬已畢,凡事皆完,悶悶坐在家中,好生不快。
一日傍晚,那天起了一陣狂風,烏雲四面密布,登時下起雨來。直至掌燈時候,越覺大了。有能隻得同着一個使女,出來閉門。隻見門底下歇着一乘女轎,轎中坐着一個穿白的婦人。又見一個後生,身上也穿着素服。又有兩個家人,擡着一架食盒。那後生見馮有能出來,知是主人,連忙上前施禮道:“隻因避雨,攪擾府上,實為罪甚。”有能答曰:“不知尊駕在此,有失迎接,裡邊請坐才是。不知足下尊姓大名?”那人道:“小弟姓柳名春,轎裡邊的是舍妹。因舍妹夫不幸棄世,今日正是三周年,與舍妹同往墳上祭奠。不想回來遇了這般大雨,一時間路遠,又去不得,如今正待拿了三百文錢,去尋一間空房兒,借歇一夜,明早便行。不知尊府可有這樣一間空房兒沒有?”有能想道:“有三百文錢,便留他住上一夜,料然也粘不了我的地皮去。隻恐他這幾個人不曾用飯,若進得門去,要起酒飯來,倒不夠本了。”便道:“舍下卻有空房,但自是炊煮未便。”柳春回道:“食盒内酒食都是有的,隻要借間空房便是。明日黎明就行去了。”有能道:“這般大雨,不便外邊去尋。若不棄嫌草舍,就在此權宿一夜罷。”柳春忙道:“若得如此,實為陰德了。”忙取了三百文錢,送與馮有能。有能說:“豈有此理?兄台卻倒小看人了。我斷斷乎是不受的。”柳春道:“兄若不受,小弟也不敢打攪府上,就此告别了。”有能見他如此,便道:“既如此,權且收下。”分付:“快擡了大娘子到後廳上坐罷。”有能同柳春也來到後廳,重新施禮。
隻見從轎裡走出一個嬌嬌滴滴青年美色的婦人,上前施禮。有能回揖,連眼看他,一隻小腳,穿着一雙白绫鞋兒,真如小小一瓣玉蘭花兒一般,十分可人。又把臉兒一看,生得那一種美貌,正如那:
芙蓉為面柳為腰,兩眼秋波分外嬌。
雲鬓輕籠身素缟,恰似仙女降雲霄。
有能看罷,一陣神魂不定,又見那随來的家人,連忙從食盒中取出一對大蠟燭,點在堂前,擺下兩副酒盒。男左女右,請馮德去坐。馮德假意不坐,柳春一把扯定不放。馮有能坐在下邊,與柳春對飲。這柳氏吃了幾杯,将酒肴散與家人轎夫去了。有能見柳氏将酒吃完,忙分付打點被褥,在西邊側房安歇。他與柳春又說起話兒,問道:“令妹夫在日,作何事業?”柳春答道:“說起來這話就長了。先妹夫在日,是個快活人。隻因他父親在日,掙下萬頃田園。不期五年之間,他父母都亡了,并沒族屬枝葉。先妹夫想到年将三十,尚無子嗣,又無宗枝承立,倘然無了後代,這家緣丢與何人?隻為兒女心意,把這性命來弄殺了。”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