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的餘痕。
一隻玉臂,從枕邊平伸向外,壓在那在外面睡的人頸下。
白萍順着她的臂兒瞧回來,隻見外面睡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同學七年共事四載總角之交,又是金蘭兄弟的至友邊仲膺。
他正與芷華合蓋着一幅梅紅色綢被,臉上賈波林式的小胡子旁邊也是沾染得脂痕片片。
芷華側卧。
他是仰躺身體恰擁在芷華懷裡。
白萍見電燈初亮時,他倆似乎被光線戟刺了睡神經,都微微轉側了一下,便又照樣睡着。
白萍一陣心裡說不出的難過和氣惱,咬了咬牙,怒目握拳,便向邊仲膺的臉上打去。
手方伸出,眼光顧着拳頭又瞧見芷華的芙蓉嬌面。
心内一陣凄酸,暗想我打什麼?如今哪是打的時節!便縮回拳頭。
看看芷華眼淚忍不住的挂下來。
倒背雙手向床内呆看。
隻見帳頂上挂着兩個茉莉花球,便順手摘下一個。
無意中見是花朵排成的愛字,心裡好生悲慘。
暗自回想在去年和芷華結婚的第二日,她也曾用茉莉插成英文的Love字樣,挂在我的胸前。
一同出去逛俄國公園,路上把我得意得腰都挺得特别的直了。
誰想這不睜眼的天,今日又教我瞧見這種光景。
想了一會,便把手裡的花球長吻了一下,又用花球沾了自己臉上的眼淚,輕輕把花球放在枕上兩個臉兒的中間。
自己向後退了半步,又倒背着手向床上端詳一會,臉上反露出一絲笑容。
忽然眉頭一皺,心中已拿定了主意。
想要開口喚醒了他們,但是把嘴虛張了幾張,始終沒有發出聲音的勇氣。
便又停住,仍舊低頭呆想。
似乎身心都麻木了。
過了好一會,隻聽芷華嬌哼了一聲。
白萍才吓得定了精神,怕她醒了。
反倒象自己心虧似的,幾乎拔腳要跑。
但芷華隻哼了一聲,左臂一舉,似乎伸了個懶腰。
接着身軀向外一轉,被子一凸,一條腿已搭在仲膺身上,上面左臂也橫放在仲膺胸腹之間。
這時白萍覺得腦中轟然一聲,突然神經昏亂。
若不是手扶着床柱,便要頹然暈倒。
又過了須臾,神經才恢複清楚。
覺得這種景況,實在不忍再看。
但又忍不住仔細看了一眼,才伸手輕輕就床頭把電門撚閉。
立刻跟前一片漆黑,茫無所見。
他這時心下倏然清涼。
便放好帳子,輕輕退回幾步,摸着個小沙發,輕輕用屁殷摸索着坐下,才深深的喘了口長氣。
自己暗歎我向來以為世界無論到什麼樣子,這一個愛妻一個良友總是我的。
可憐到了如今,才知道這愛妻良友統沒我的份。
世界隻剩我一個孤鬼了。
罷罷!我隻得抛了這個環境,去另辟一個世界。
又想到我便是去丢開重傲,又那裡照樣去尋這樣的愛妻良友。
後半世的生活統要變成傷心歲月。
活着又有什麼趣味,倒不如死了罷。
我死了,也教這兩個對不住我的人曉得了我。
想罷把牙一咬,慢慢站起身來,想要找尋自殺的器具。
又想我死在這裡做什麼,不如随意給他們留下個字兒,表明我對他們的心意。
再到外邊去尋漂亮的死法。
想到這裡,便輕輕挪到方才自己進來的窗戶前面,在寫字台上摸着了紙和鉛筆,慢慢把半身探出窗外,把紙鋪在窗沿上,就着街燈反映的微光,寫道:“仲膺吾友芷華吾妻同鑒:餘非故意窺人秘事,而竟越窗入室,無意得汝二人相愛之情。
此中蓋有天意。
天意蓋欲餘死耳!今餘已趨死路。
留此世界,供汝等為歡。
區區薄産,亦以相贈。
津中不可久居,宜歸仲膺故鄉,即行婚禮。
餘陰靈不泯,願為主婚及證婚之人。
白萍。
”
寫完。
看着這張紙兒,他含着淚笑了笑,随即退回身來,用手摸着了一塊銅鎮紙,把字條兒壓在寫字台上。
便又向着床帳挪走了幾步。
隻聞得從帳中一陣陣發出熱香,從鼻管透入,進到腦中,覺得神經大動。
知道在這屋中一刻也不能再呆了。
便又退回去,爬上寫字台。
想從原路出去。
但是才爬出窗戶,鼻裡聞到一股夜氣土香,心裡又轉覺凄然。
暗想這次和我的家、我的人、我的朋友、都永别了。
再回頭一看,覺得這屋裡漆黑得無可留戀。
又幻想方才回家時,經過大橋,那河裡的水,這時似乎跑到眼前向自己冷晶晶的發亮。
立刻心裡便決定死法莫妙于跳河,想跳河莫妙于快走,這樣遲疑不決,虧得我還是個男子!想着便慢慢手按窗沿,挪出去一條腿,那一條腿才伸出一半又停住了,忍不住再回頭看。
忽然念到這屋裡現在雖然有很大的傷心在着,以前可真有許多的幸福發生。
又聯想起這幾年芷華待自己的柔情蜜意,仲膺對自己的古道熱腸,真都達于極點。
他倆都不是沒良心的人,如今辦出這種勾當,說不定還有什麼難言之隐。
如今我讓了他們,就算報答他們的好處也罷。
這樣沉吟一會,鬥的靈機一動,又自己埋怨道:“我這辦法太殘忍了。
隻顧我一死,他倆都是有心的人,說不定也會跟着自殺。
不然芷華也要因受良心譴責恨了仲膺,仲膺也要因為後悔瞧不起芷華。
他倆這一生還有歡笑的日子過?那豈不白死了我、又害了他倆?這辦法終歸辦不得。
”
想到這裡,立刻心亂如麻,隻可回到屋裡再想主意。
便縮身爬下寫字台,仍在沙發上坐下。
低頭想了一會,忽然聽得床上芷華咳嗽。
不大的工夫,伸膺又鼻予裡哼着作聲。
接着又是芷華笑。
仲膺嘴裡含含新糊地道:“你又淘氣,幹麼捏我的鼻子?”芷華格格地笑道:“瞧你還睡不醒,我醒了,看你還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