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旁邊坐着的女子。
便站起來向白萍把頭點了一點。
白萍連忙還禮。
無意向這位女學生一看。
立刻吓了一跳,隻覺到平生所見的醜女人,她該數倒第一個。
但是倉卒間也不敢端詳。
又聽畏先道:“這位是拙荊。
”白萍把眼光轉到對面,見對面坐的女人,正向自己含笑點首。
這一個雖然年近三十,卻生得很妖豔。
兩隻水泠泠的眼睛,表現出很不老實。
穿着淺紫色上衣,襯着臉上濃厚的脂粉,乍看去簡直不像做家婦女。
白萍這時隻可說了兩句托庇宇下多求照應的話。
那位畏先太太笑着一張嘴,露出兩個金鑲的門牙來道:“你别來這套客氣,咱過不着。
”白萍隻聽了她這兩句,已露出天津委巷籬門的潑婦聲口,更斷定她不是正經出身。
這時畏先又向白萍談了兩句,便吩咐開飯大家吃着。
又向白萍道:“以後相處的日子很長,不必客氣我也不給你接風了。
”白萍還未答言,那位女學生龍珍忽然開口一笑,向畏先的太太道:“姐姐,回頭聽戲你跟姐夫去。
我要跟林先生念書不去了。
”畏先的太太唏地笑了一聲,看看龍珍又溜了白萍一眼。
龍珍忽然挾起一個飯團向她抛了去,正抛到畏先太太臉上。
畏先太太笑着罵道:“你這小浪……”底下的字還未出口,忽然覺得有生客在座,不好意思,便又咽住。
隻向龍珍撇了撇嘴。
龍珍卻又嬉皮笑臉罵了她一句。
畏先在旁隻顧吃飯,也不加阻攔,仿佛是看慣了這種醜态。
白萍卻看得心裡十分肮髒,不覺從心裡倒飽上來。
隻可端着小半碗飯慢慢地陪着她們咀嚼。
這時節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氣味撲進鼻子裡,熏得幾乎要嘔吐,連忙放下飯碗,沉了沉氣。
才覺察這氣味是從龍珍的肥短袖口裡發出的狐腋臭夾雜着芝蘭水的香,心裡立刻翻攪起采。
看着碗裡剩下的飯隻有發愁,沒法再咽下去。
龍珍見白萍吃着飯忽然停箸便叫道:“林先生您别客氣,我給您添飯。
”說着把旁邊放的一滿碗飯推到白萍面前,白萍推讓不疊。
哪知她的袖子在白萍臉旁一拂,難聞的氣味更加濃厚。
白萍實在忍不住,便避席站起,向畏先道:“失禮得很。
我突然胸口疼得厲害。
您慢吃。
”說着擡腳走出去。
畏先還沒說話,龍珍和畏先夫人已怎了怎的問起來。
白萍隻得一面點着頭,一面撫着胸口,裝作疼痛難忍的樣子,慢慢地退出飯廳。
就三腳兩步的跑回自己房裡,倒在床上自己又是氣又是笑。
暗想什麼是時衰鬼弄人,這簡直是運敗人追鬼了。
我才抛了我那傷心慘目的家室,又撞見了這個七糟八亂的居停。
到底這位龍珍小姐和畏先是什麼關系?而且像她這樣三分是鬼七分像獸的人,在這大的年歲,怎又忽然要開蒙學起英文來?再說畏先是個外面莊嚴的律師,怎家庭中人又這樣的妖氣?簡直不像個正經人家。
正在揣想之際,那仆婦又走進來,拿着個小紙包放在桌上,笑唏唏地道:“這是豆蔻,我們珍小姐教給先生送來。
胸口疼含幾粒就好。
”白萍想不到這尚未受業的女學生,對老師竟如此的關情,不覺受寵若驚。
但是絕不願承受隆儀,便道:“謝謝吧。
現在疼得好些,用不着吃藥。
請拿回去,替我謝謝。
”那仆婦已笑着出去,嘴裡還咕咕噜噜。
白萍隻聽得有什麼一片好心的話頭,更覺着不尴不尬。
暗想這個地方多少有些肮髒,住着真覺不安。
想來以後還不知有什麼意外的笑話,我何必自尋煩惱?明天走了罷。
又一回想,像我昨天在自己家裡看見芷華和仲膺的情形,天下的事恐怕再沒有比這個令人煩惱了!那樣的悲劇我全經過,以後我所看的都該是喜劇咧。
哪還有什麼事能教我萦心?畏先的這個家庭,也未嘗不是個有趣的去處,總可以消磨我傷心的歲月。
不如且混了去,等到将來該走的時候再走。
想到這裡。
倒覺胸臆豁然,又因為昨天到現在始終沒睡安穩的覺,精神十分疲倦。
便閉上眼躺着養神。
雖自希望能打一回盹,但是心裡又千頭萬緒的翻騰起來。
把當初和芷華初識到結婚後的甜蜜,跟昨夜跳窗出走時的凄涼,像電影般地在腦海裡來回潮映了好幾遍。
不知有多大時候,到後來心靈似乎都有些麻木了。
仿佛要沉沉睡着。
忽聽窗外有人敲得玻璃響,白萍猛吃一驚!翻身坐起,問道:“誰?”外面有女人的聲息答應道:“老師,是我。
”白萍聽出是那位龍珍小姐的聲音,便迎出去道:“是錢小姐麼?”那龍珍正在窗前站着,聽了白萍的話,噗哧一笑:“誰姓錢?姓錢的是我姐夫。
我姓勞呀!我的老師,你弄錯了。
”白萍聽她的口吻,鄙野得很。
但也隻得答應道:“對不起,勞小姐。
有罪得很。
”那龍珍湊到白萍面前道:“我姐姐和姐夫都聽戲去了,現在請你到我屋裡。
”說話時又向着白萍一笑。
白萍鬥然心裡一跳,臉立刻紅了。
那龍珍又接着道:“請你教我念書。
”說着便向白萍一伸手,仿佛要拉他的袖子。
白萍連忙向後躲閃,但又沒法不跟她去。
正在躊躇,龍珍又催促道:“老師咱走呀!”白萍隻得跟着她走到前院。
進了東廂房的堂屋,已聞得一股濃香,真如到了香料店裡。
香太濃了,仿佛倒變成臭,熏得人有些頭痛。
那龍珍掀起裡間的簾子,讓白萍走進去。
那間房子陳設得直像個洞房。
床帳和被褥都是大紅色,連桌子上的台布都是紅綠花紋,紅緞的椅墊上還繡着水紅色花朵。
其餘一切鋪陳也都十分華燦,但是俗氣也到了極點。
那香氣更濃得教人喘不出氣來。
龍珍讓白萍坐到椅上,便從一個紅色壺套裡斟出一杯茶來送過。
自己也坐在床上,用手帕抹了抹嘴,才嫣然一笑地道:“我姐夫原想拿飯廳當咱們的書房,我嫌那裡太冷清,又不幹淨,所以跟他擡了半天杠,還是把書房立在我這屋裡。
一來……。
”白萍忙插口道:“還是飯廳那邊方便,何必到您這裡打攪?”龍珍笑道:“這裡又有什麼不方便?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有輩分管着,怕的是什麼?我也不拿老師當外人,随便躺躺坐坐,千萬别拘束。
”
白萍聽這位小姐說話雖然伧野,卻又直爽大方。
暗想我不要隻向邪處猜疑,辜負了人家的盛意。
不由得擡起頭來向這位學生看了一眼。
才覺得跟她實在沒有避嫌的必要,因為她醜得太過分了。
滿臉深黑的大麻子,凹處都汪着黑油。
油上又伏着白粉和紅脂,眉梢眼角的麻子格外深大些,顯着眉目都十分兇惡。
那眼珠卻做作的像顧盼含情,看來格外醜怪。
鼻子沒有梁,鼻尖卻圓圓的突起,襯着下面塗滿厚胭脂的血盆大口,好像一座高山下臨巨壑,這一張臉真看着怕人,但是身段卻苗條非常。
其實她若規規矩矩的打扮,也不過隻是個醜人罷了,隻因這樣一濃妝豔抹,扭捏作态,就顯着醜而且怪了。
白萍隻看了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