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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剪不斷,理還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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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悲苦,連歲數也顧不得瞞了,竟端起姐姐的身份來安慰我。

    我以先拿她當作蠢物,真冤枉死人家。

    這時再看龍珍的臉,似乎竟一些不醜了。

    絡滿紅絲的眼珠,也似乎生出明媚,連那臉上的麻子窩兒,也像發了無限珠氣寶光。

    血盆大口的唇角吻邊,更仿佛流露出許多情意。

    再看了她那種藹然可親的溫存态度,真像個仁慈的保姆。

    自己似乎已變作一個三兩歲的無主孤兒,恨不得立刻投在她懷裡。

    拿她的衣襟當作幈蠓,躲在裡面求個長時間的酣夢咧。

    又想到平日不該自視過高,總故意對她使手段。

    不是操縱,便是耍弄,把她的身份看低了多少。

    到如今我受了刺激,才來跟人家剖心瀝膽。

    這真有些平時不敬佛,急時抱佛腳。

    在良心上才太覺慚愧。

    想到這裡,心中自覺羞赧,幾乎不敢再看她。

    這時龍珍又搖着他道:“你到底受了什麼委屈跟我說說,方才在公園裡是怎麼回事?看見了什麼?就拉我跑回來,你說呀,好弟弟!”白萍低着頭不語,半晌才道:“那事沉一會再說,現在先說咱們……”龍珍搶着道:“咱們有什麼可說?你别又鑽牛犄角。

    ”白萍怆然道:“不是旁的,就是我先要求你原諒我。

    ”龍珍着急道:“哪來的秃子跟着月亮走,什麼圓什麼亮呀?你還盡自鬧這個。

    ”白萍含着淚道:“當初你那樣愛我,我未嘗不知道。

    不怕你惱,實話說,可是我真不愛你。

    就是後來被你磨得沒法,也不過跟你虛情假意。

    ”說完看看龍珍,不想她竟自神色如常,便又接着道:“今天我可真愛了你了。

    既真愛了你,當初對不起你的地方,自然要對你表白出來。

    你要能原諒我,我的心便安了。

    省得以後永遠見你抱愧。

    ”龍珍倒笑了道:“傻人,你當我還不明白,在當初我本看出你不愛我,而且我也自己明白,憑人才相貌哪樣都配不上你,更别說學問咧。

    可是我不知怎的,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竟非要嫁你不可。

    在那時就把這條命交給你了,你要我呢,自然是我一世的福;不要我呢,我隻有跟你拚了這條命。

    如今老天不負苦心人,有了今天。

    你知道我多麼喜歡。

    可惜我爹娘的墳早失迷了,要不然我一定上墳燒紙。

    告訴他們,叫他們的陰魂也跟着喜歡。

    你方才說的還不是廢話?隻要你從此跟我好,就是以前會殺死我,我也不介意呀。

    ”白萍歎息道:“你這一說更教我難過。

    從此有我白萍一天,就屬你管一天。

    姐姐,你望後看吧。

    ”龍珍聽了,忽然把白萍的頭兒橫在自己臂彎上,低着頭瞧了瞧。

    她的頭兒向下一就,忽又停住,臉兒又紫了起來。

    白萍會意,便伸手把她的頭兒一抱,向下一拉。

    立刻兩個唇兒觸到一起,龍珍的身體也立刻顫動得像受了電氣。

    白萍也似乎通身起了情熱。

    就似重逢了久别的美貌情人,哪還覺察和自己相接的是個絕代醜女呢。

    這樣過了好一會,兩個都感到十分甜蜜。

    龍珍更是初嘗情昧,一時神智交昏。

    半晌才擡起頭來,又望白萍紫着臉笑。

    白萍坐起身來道:“咱們既要從今結合了,凡事要推誠相見。

    應該把我以前的事告訴你,免得将來再生誤想。

    方才咱在公園看見暈倒的那個女子,你猜是誰?”龍珍說道:“哦哦。

    我說你跑得這樣快呢!果然有毛病,那個女子我雖沒看真,約摸着很好看。

    是你的情人吧?”白萍慘笑道:“豈止情人。

    簡直就是我的太太啊!”龍珍立刻面色一變,怔怔地道:“咦。

    你的太太……”白萍長歎道:“太太可是太太,現在不是我的了。

    ”龍珍納悶道:“怎麼……”說着像怕白萍跑了似的,使勁把他拉住,道:“你……你還有太太,我怎麼辦?有太太還要我麼?”白萍忍不住笑道:“瞧你多麼傻。

    我不是方才說過,太太已不屬我了麼?” 龍珍詫異道:“我不明白,你的太太怎又不屬你?不屬你屬誰?”白萍怃然道:“你聽我慢慢說,可憐我所遇的事竟是世上少有的。

    ”說着就把自己從和芷華結婚後的經過,直說到撞破奸情,讓妻出走,和日裡在公園相遇所見的景況,都細細訴了一遍。

    又接着道。

    “在當初我從家裡跑出來,原想着生趣已無,随時可死。

    對于前途更沒半點希望,想不到又遇見你,你既這樣待我,我隻可把舊事一概抛卻。

    打起精神來重做一個人,和你互助着過這一世。

    可是你要明白,從今以後,我完全是為你活着。

    并不是我說這沒男兒氣的話。

    你倘或也和那芷華一樣,就不必再害我吃一回苦咧。

    ”龍珍正呆呆地聽他說話,聽到這裡,立刻發急道:“你又說這個,還叫我怎樣着?再不信,拿刀挖出心來你看。

    ”白萍望着她道:“我信你。

    我信你。

    不過我現在是受了大刺激,言語失常,難免絮叨。

    你不必着急。

    ”龍珍點頭道:“隻要你放心,我着什麼急?旁人待你怎樣不好,那已是過去的事,不必再往心裡去。

    以後你隻看姐姐的,有我一時,定叫你舒服一時。

    ”說着又半晌不語,過一會才又翻着眼道:“我真不懂,你以先那位太太,有了你這樣一個好男人,還不夠她受用,怎還去胡偷亂摸?大概根底不正經,總是荒蕩慣了,收不住心。

    ”白萍搖頭道:“不對。

    她是個正正經經的女學生,根底還要多麼好。

    ” 龍珍納悶道:“女學生還這樣?要是我們在窯子住過的,該怎樣呢?”白萍歎道:這隻是前世冤孽罷了。

    她做的事雖對不住我,我還是原諒她。

    ”龍珍撇嘴道:“這還能原諒。

    叫你當了王八,你還原諒。

    你真是松人。

    ”白萍道:“這事你不懂。

    ”龍珍搶着笑道:“什麼我不懂。

    你不過還舍不得她罷了。

    ” 白萍長歎一聲,再不答話。

    龍珍怕再惹他心中不快,使用閑話岔過去。

    沉一會就服伺白萍吃過晚飯。

    兩人又對坐談說将來的樂境,又自述自己的心事。

    直談到三更向盡,才分别就寝。

     龍珍回到自己房裡,滿心說不出的歡喜,眼看着衾幾枕兒,都似乎對着自己谄笑。

    和平日一樣的電燈,此際也仿佛加倍光亮。

    等躺到床上睡時,隻覺一顆心在腔裡歡進亂跳。

    鬧得翻來覆去轉側難眠,賭氣又坐起來。

    自己沉思方才白萍向自己求愛的樣子,更覺一陣陣神魂飄蕩。

    後來又想到白萍訴說的話,暗笑那芷華真是福小命薄,有白萍這樣好的丈夫,還不知足,生生把他氣走。

    轉念卻又暗暗感謝芷華。

    自己笑道:她若規規矩矩地愛着白萍,到如今他們還是夫婦,哪會輪到我身上呢?這樣胡思亂想,過了半夜,也沒睡着。

    到次日清晨,還是精神發越。

    自想古語說的不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便不再睡,自已坐着卻又無聊,便起身下床,到院裡走動。

     才走到天井中,忽聽畏先房裡似乎有吵嘴聲音。

    卻唧唧喳喳的聽不清楚。

    自己暗道:“大清早的,他們鬧什麼?”想着便不由蹑腳走到他們住室窗前。

    側耳細聽,又斷了聲音。

    遲一會才聽畏先太太作恨聲道:“讨厭,大清早搗你媽的亂。

    滾開!離我遠點。

    ”接着畏先妮聲央告道:“好人,你是怎了?一連十幾天不叫我近你的身。

    幹麼這麼狠?”畏先太太仍嗔着道:“再往前湊,看我唾你。

    這麼大人不要臉。

    ”說着又聽拍的一聲,像是打了個嘴巴。

    畏先暧呦一聲,又改作可憐的聲口道:“你忘了當初一夜不饒人的時候,那時候我可沒别拗過你。

    這會兒你……”他尚未說完,隻聽畏先太太已嘴像爆豆似的道:“少說廢話。

    那時候是那時候,這時候是這時候。

    趁早滾開,要耽誤了少奶奶的覺,你可忖量着。

    ”畏先又軟聲道:“我的命根,你倒是為什麼?殺人不過頭點地。

    喛呦,這幾天我的膝蓋都跪腫了。

    你還有什麼氣不出?”畏先太太作鄙叽聲道:“嘻。

    我沒氣,跟你更沒氣生。

    嘻嘻。

    你也不配叫我生氣。

    簡直說,我就是不願意看你。

    ”畏先又改作凄怨聲道:“我的心尖,我怎就得罪了你。

    你忘了當初,咱們辦完那個事情以後,你對我說的……”畏先太太即刻接口道:“少說那些屁話,當初誰知道你是什麼東西。

    ”畏先訝聲道:“怎的?我是什麼……”畏先太太冷笑道:“你呀,你好比一個雞蛋。

    我早先隻看出蛋殼兒還算自淨。

    哪知如今劈破蛋殼再看裡面,竟自沒有蛋白蛋黃,隻藏着一團臭糞。

    ”畏先卻讷讷地道:“親人,你太刻薄人。

    我想不到又混成雞蛋了。

    你忘了當初,贊美我又中看又中吃。

    給我起個外号兒叫白梨。

    ”畏先太太口中亂唾道:“呸!呸!呸!你還白梨?簡直你媽的爛酸梨吧。

    快閉了你那狗嘴,還算有運氣。

    不然真惹惱我,趁今天咱就揭鍋。

    ”畏先卻又半晌不閑言語,少頃才顫聲道:“暖暖。

    我的人,幹麼大清早嘔氣。

    你平心想想,我本為愛你,怎就讨了你的厭?我要不理你,你又該怨我沒情義。

    你還是……”畏先太太咂着嘴兒道:“啧啧。

    阿彌陀佛,你能萬世不理我,那才是積德行善。

    ”畏先又妮聲道:“一個大美人兒守着我,我舍得不理麼?”說着似乎又移身湊過去,立刻聽得很清脆的掌聲,一連兩下。

    畏先叫道:“呦呦。

    你真打。

    ”畏先太太厲聲道:“不打?先消消你的賤氣你再攪我!”這時畏先不知是被太太提着耳朵,或是擰住肌肉,又号叫央告道:“饒我,饒我,我改,我改。

    撒手!我再攪你,天打雷劈。

    ”畏先太太又恨聲道:“你還……”畏先不等她說完,已連聲叫道:“不,不,不敢。

    ”畏先太太喝道:“從今以後,無論日裡夜裡,吃飯睡覺,你都離開我三尺以外。

    錯一回我就拿剪子紮死你。

    ”畏先哀喚道:“你講理,清問這個床才有多麼寬?離開你三尺,我該睡在床底下了。

    ”畏先太太作鼻音道。

    “哼哼。

    你好混蛋,我說這話就為是不許你上我的床。

    ”畏先哀聲道:“你你……”畏先太太冷笑道:“我,我怎樣?我現在就叫你滾下去。

    ”說着隻聽屋内床欄一響,接着又噗咚一聲,好像有極重的物件墜在地上。

    立刻畏先的聲音像蒙在棉被裡,咽郁悲啼的再聽不清說的什麼,夾着畏先太太的穢語诟罵,立時小規模的紛亂起來。

     龍珍聽了,知道這場戰事因為有一方比較太弱,不緻釀成流血的慘劇。

    無須自己解勸。

    而且結果的勝負,仍要循着老例。

    依舊是女将軍得奏凱歌,大律師全軍覆沒。

    更無須再候觀終場,便移步走開。

    但心中卻暗自猜疑:自己姐姐平日的情性,對畏先雖有時在廣衆裡辱之以百種之刑,卻從未在床第中拒之于千裡之外。

    所以畏先雖然久已失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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