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推脫?”芷華瞧着式歐道:“這可怎麼好?出門就有禍,在這裡又怕危險,真正兩難。
但是據我看,餘亦舒既沒把你和房正梁一起斷送,大約還不緻有十分歹意。
你不如且在這裡忍耐幾日,看看風色,再作道理。
”式歐道:“我在這裡如坐針氈,要再不能脫險,隻怕連愁帶怕,也活不得幾天了。
”芷華聽了更自躊躇無計。
麗蓮忽然道:“并不是我隻往壞處想,我這位家叔,向來對人不曾安過好心。
我看張先生不必遲疑,還是快些離開這裡的好。
”式歐微微頓足道:“我的小姐,我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出這裡。
隻是令叔說門外有偵探的人,我怎敢出去?”
芷華籲了一口氣,搔着頭兒,半晌立起身道:“我想得一個主意,雖是冒險,可是事到如今,也隻可闖着去辦。
好在你身量不高,扮作女子,和我一同出門,定不受人注意。
更喜你和麗蓮的模樣兒差不多,若穿了她的衣服出去,加倍穩妥。
隻要逃出去,就先藏到我家裡。
然後再想法逃回北京,你看這辦法怎樣?”式歐還未答言,麗蓮已拍手贊好。
式歐猶疑道:“這法子固然不錯。
不過在我這方面自是很好,倘若被人看破。
豈不連累了你。
”芷華正色逋:“這事隻要做得機密,絕不緻敗露。
即使敗露了,我當初蒙你兄妹救護,如今藉此報恩,也是該的。
”式歐道:“你若說什麼報恩的話,那我不敢答應。
甯可我坐待禍從天降,也不忍女士為我冒險。
”麗蓮道:“張先生不必推辭,這種患難之中,何必固執?芷華先生的主意很好。
我給你出個主意吧,一會兒我進去把我的衣服鞋帽送來,你收好了。
芷華先生同我到内宅去吃飯。
到飯後十點多鐘,我再送芷華先生出來。
你預先改扮好了,就黑影兒和芷華先生一同掩出去。
門房的人看見,也隻當我們師生一同出去玩耍。
就是門外伏着偵探,也絕不會注意到女人身上。
這法子再好沒有。
現在趁着家裡清靜,我就給你去拿衣服。
”說完不等旁人回言,就跑了出去。
式歐這裡向芷華道:“您的盛意,我這一世也忘不了。
但是您若有旁的方法救我,我可以依從。
要是女士為我冒這無味的險,我良心上如何能安?這事萬萬不能辦。
”芷華着急道:“你這人怎如此固執。
我現在已是個厭世派的人,便是受了連累,也不後侮。
”式歐還是不肯。
他又想到邪處,覺得芷華本來對自已無情。
如今忽然這樣的仗義相救,并非有愛于我。
不過為的當初曾在我家養病,受過些好處,故而藉此相報。
我怎可為當初對她有一些恩惠,便受她舍命報答。
況且她這樣伶仃弱質,倘為我真吃了連累官司,那我定死不瞑目。
不如辭謝了她,自己聽天由命好了。
式歐主意既定,由芷華說得口敝唇焦,隻是不肯答應。
一會兒麗蓮拿着衣服來了,聽芷華和式歐互相辯駁,在旁一言不發。
忽而唏的一笑,芷華問道:“你笑什麼?”麗蓮笑道:“我笑你們二位一樣的想不開,您是仗義救人,完全一片熱心。
張先生卻不忍您為他冒險,也是十分好意。
不過這樣辯論,到哪一時是個結果?據我看,還有個爽利法子,芷華先生也不必和張先生一同出去。
您隻管自己回家。
到十點後,張先生自己改扮女裝,個人溜出去便完了。
好在門房的人都怕我,張先生穿着我的衣服,他們一看是我,定不敢上前盤問。
隻要出得門去,瞞過了偵探的眼。
再到芷華先生家躲着,豈不更好?芷華一聽,果然有理,便問式歐道:“這樣行了吧?”式歐自想除此也更無穩妥之法。
不過到芷華家中去躲藏,也有種種不便,但既是她兩人盛意相救,不好再為多口,隻得含糊答應,逃出去再另尋安身之處,便點頭應了。
麗蓮就把取來的衣服叫式歐試試是否合體。
式歐也顧不得許多,隻得當着她們穿起來。
居然修短肥瘦,大緻不差,隻是鞋子太小。
芷華道:“夜裡出去,腳下差些也不要緊。
而且他腳下的黑漆皮的淺幫皮鞋,女子也有穿的,頗可将就。
”麗蓮笑着又在衣服中取出一件夾鬥篷,道:“我早想到了,這件鬥篷被裁縫做得太長了,還沒改短。
張先生披在身上,就好似穿了長裙,連腳面都可以蓋上。
還有這頂花緞帽,戴上就可遮住頭發。
這些日我出門總好這樣齊整打扮,定不會受人疑惑。
”
式歐深深謝了麗蓮,便道:“現在恐怕有人來。
我該回到那邊去,省得被人撞見。
”芷華點頭道:“好,你去吧。
晚上出去時可要千萬留神。
我一會兒就回家,先給收拾一間房子,預借你去暫住。
”說着又把住址告訴明白。
式歐一一應了,便把麗蓮所送的衣服鞋帽拿起,向她二人深深鞠躬道:“這時我什麼也不說了,将來報答有日。
”麗蓮笑道:“你快請吧,這不是客氣的時候。
”式歐又望望芷華,才退了出來,仍回到自己住的小客廳内。
先把衣服藏到床下,遲了一會,才隔窗見芷華出門走了。
麗蓮也回了内宅。
再過了不大工夫,忽聽門外汽車聲響,餘亦舒從外走入。
式歐忙倒在床上裝睡,幸而餘亦舒并未進這房裡,一直回内宅去了。
式歐這才思想自己的前途,覺得今晚化裝出逃,卻是生命存亡的大關鍵。
倘能平穩出去,或者還能重回北京,和妹妹淑敏相見。
那時我一定攜着妹妹同到南邊,去侍奉父母,規規矩矩地度日,再不到這危險的社會中求生活了。
倘或我竟被偵探捉去,當做亂黨殺了,可憐我父母隻生我一人。
從此他二老的暮景,就不堪設想,想着不由淚下。
又念到芷華這人,自己向來隻當她是個可愛的女子,誰知她遇事竟這樣有擔當,有膽力。
我以前的行為,真輕亵了她。
想了一會,已到了黃昏時候,有仆人送上晚飯。
式歐心亂如麻,哪裡吃得下去?隻勉強用了些。
好容易盼到十點鐘,式歐忽的想起,已到了該走的時候,若等他們關了街門,那時自己若喚仆人來開,定要在喉音上生出破綻。
想着才要改換衣裝,忽然餘亦舒又走進來。
進門先和式歐很客氣的問了飲食起居,便點上煙燈,吸着鴉片煙。
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談起來。
式歐見他神氣安閑,知道一半時不會離開,心裡急得要死。
面上仍然裝作無事,和他酬答。
餘亦舒吸足了煙,坐起向式歐道。
“我們吸煙的人,飲食全在夜裡。
一從閣下來到敝舍,還沒有歡飲一回。
趁着今天長夜無事,正可以吃個消夜。
你的酒量如何?咱們小飲幾杯。
”式歐聽了一驚,暗想可怕的事就已來了,大約他是灌醉了我,然後加害。
連忙答道:“我自幼滴酒不聞,請您自己用吧。
”餘亦舒笑道:“豈有此理。
像閣下這樣時髦的人,自然常在外面應酬,豈有不會飲酒之理?來來,不必客氣。
”說着就喊進一個仆人,吩咐道:“你到後面,向二姨太要一瓶葡萄酒來,再叫廚房做幾樣菜,我要和張先生吃消夜。
”那仆人答應了自去。
式歐又推辭道:“我向來聞見酒味嘔吐,實在不能奉陪。
”餘隻是微笑,仍自吸煙。
式歐知道又到了難關,回頭這席消夜酒,真不易消受。
待叨擾吧,恐怕有意外危險。
拚命推辭吧,又怕立刻惹惱了他,更不知出什麼禍?直急得通身出了冷汗。
更顧轉逃走的念頭了。
過了約有一刻鐘,那仆人拿着兩瓶酒進來,放在桌上,又端進幾樣小菜擺好椅子,餘亦舒便邀式歐入座。
式歐還自央告道:“我實不能飲,請您自便了。
”餘亦舒沉了臉道,“老弟怎如此見外,難道是怪我不成敬意。
懶得賞臉?”式歐見情形将要鬧僵,自想也是命該如此,看光景已無法逃出。
與其長此耽驚害怕,還不如由他處置。
便是給我毒藥喝,我也隻得喝了。
”餘亦舒給式歐斟上一杯酒,就自坐下。
式歐看他那凜然可畏的神情,料得無法抗違,隻得舉杯引滿,笑臉相陪。
餘亦舒才略有喜色,和式歐且飲且談。
又說了些閑話,式歐把幾杯酒吃到肚裡,覺得懼怕之心稍減,膽力微壯。
忍不住向餘亦舒很恭敬地道:“我自從蒙您收留在宅裡,一連叨擾了好幾日,心下很是不安。
您曾說有事驅遣,我很願意效力。
但不知您有什麼事?請早一些告訴我,也好早些預備。
”餘亦舒聽了,摸着短發想一想,忽地立起,向門外看看,順手把門關緊了。
又回到原座,才闆着面孔向式歐道:“老弟,我說一句開門見山的話,你想房正梁和我總算是老朋友,我都可以把他送進監獄。
我和老弟你初次見面竟而加以保護,我又何恨于他?何愛于你呢?這不過是我看你年少有為,可以做我個膀臂。
我的身分你總該知道,平常人巴結還未必巴結得上。
老弟你要是情願同我合作,請正式表示一下。
我從此就把你當親信的人看待。
”式歐忙立起道:“蒙您栽培,我正求之不得。
不過我現時正在患難中間,您做事怕有許多不便。
”餘亦舒搖頭道:“倒不在乎此。
我如今還沒得着實缺差使,有事也不必出門去辦。
而且将來我得了勢力,你這點兒罪名也很容易出脫的。
再說你以為我是用你辦理公事麼?那我手下的人才很多,不必奉煩。
我所以借重閣下,隻為辦些機密事,和我同立在共利害的地位上。
”說到這裡,式歐插口道:“我年紀很輕,經驗極少?怎能做機密事?”餘亦舒道:“那我自然用不着你的經驗,你隻聽我的主意去辦好了。
現在閑話少說,隻問你肯替我幫忙不肯?”說着又闆起臉來。
式歐見他氣色不佳,忙自應承道:“您這樣栽培,我當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何必說到幫忙?”餘亦舒色霁道:“你既願意給我幫忙,現在先口頭訂個條件。
我绐你的權利,第一保證你的身體不遭危險,第二供給你的生活,第三每辦妥一件事就報酬你一筆款子,第四我将來得了地位,盡先給你謀一個好差使。
至于你對我應盡的義務,第一我無論有什麼差遣,即使是你所不願意作的,也得給我去作;第二對我的差遣隻許遵行,不準詢問;第三一切事都要給我嚴守秘密。
這三件若有一件不能實行,我就絕不客氣,還把你送給官人。
你聽明白了麼?”式歐自想這條件真太苛刻,隻第一條我就沒法承當。
倘或他派我去殺人放火,難道我也去麼?
餘亦舒見式歐躊躇,便又道:“你放心,我絕不派你去做危險的事。
我要派你去做的事,差不多全是于你有便宜的。
其實我原可以不必和你說這些。
不過隻怕你這少經世故的人,不知輕重,遇事要講道德,摸良心,那就完全掣我的肘了。
你要知道,我是圖謀升官發财的人,胸中的經倫。
自然和普通人不同,用不着旁人妄參末議,隻要對我聽命而行,我絕不會虧負人。
”式歐自想事到如今,也隻可虛與委蛇,再另圖脫身之計,連忙唯唯答應。
餘亦舒道:“好。
你既肯熱心替我幫忙,将來包你從我身上發财。
今天你且替我辦這第一件事。
我的計劃早定好了,如今既和你說明,就好動手。
”式歐想不到事體來得如此之快,又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