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祁玲如眉吓得心中亂跳,隻向空房奔去。
忽聽龍珍高聲道:“沒有什麼。
這一定是貓,今兒白天我還見一個野貓在院裡跑呢。
”起先畏先喊叫着,似要出來察看,龍珍這一句話竟把他攔住,立時房中又寂靜下去。
祁玲如眉方得安心,進了空房。
兩人對喘了幾下,如眉道:“你摸摸,我胸口還跳呢。
這一下鬧了我滿身冷汗。
”祁玲道:“怕什麼?隻是被他們看見,就告訴是聽新房來了。
”如眉道:“我也明白看見隻是一笑,不過當時不自覺的吃驚,這就叫賊人膽虛。
”祁玲道:“還算不錯,把咱們當了貓。
要不然畏先出來,咱們便算白來一趟。
你瞧他們是怎麼回事。
錢太太和龍珍在裡間,也不睡覺。
畏先一個人在外間也不知道作什麼?”如眉道:“大概要中了我的預料。
畏先和龍珍絕不會入洞房的。
”祁玲笑道:“也許他們等好時辰呢。
現在不必争辯,反正他們有個睡覺。
咱們等着看吧。
”說着又過了半晌,才又同出空房再去窺探,見裡間竟沒人影兒,龍珍姐妹想都在外間。
祁玲暗詫外間并沒點燈。
他三人何故在黑暗中坐着呢?這時耳中唧唧哝哝,似聞私語。
卻因聲太低了,還不能斷定果是他們說話,或是别的雜聲。
正在這時就見龍珍走入,口内銜着紙煙,到床上去鋪被褥。
同時外間燈也點上,見畏先将兩條木闆橫架在椅上,也放了被褥。
祁玲如眉知道這已到了安寝時候,可以看出作何睡法來了。
接着見外間把活榻架好,又熄了燈。
龍珍在裡間也鋪好了床,就坐下吸着煙,似有所思。
接着又聽外間錢太太聲音道:“你還不去。
”随着就見錢太太把畏先推進。
祁玲一見便知自己得了勝利,暗把如眉拉了一下。
接着又見畏先忸怩着坐在床頭,龍珍卻倚着桌子低首含羞。
錢太太向床上看了一看,便笑道:“天不早了。
别坐着了,睡吧。
”說着,将身向下一退,順手拉着裡間的房門。
就在這個時候,龍珍忽的将煤油燈吹滅,眼前立刻黑暗。
耳中便聽砰的一聲,知是錢太太出去将房門倒帶上了。
祁玲心中大為安定,又把如眉的手捏了一下,意思是問她這時你該信了吧?龍珍畏先已共室同床,實際發生夫婦關系。
你親眼瞧着,還有什麼可說?
如眉此際卻像吃了蒼蠅似的,心中直欲作嘔。
她平日與龍珍交誼甚深,很敬重龍珍的清高灑脫,不作兒女态度。
想不到她今日居然敢當着姐姐的面兒和姐夫入了洞房。
這種龌龊行為,瞧着叫人難過。
暗想知人知面不知心,看龍珍今日的情形,才明白她以前的孤高恬淡,全是假裝。
她自知貌醜,無人見愛,樂得充一充好人。
如今可遇到接近男子的機會,她就急不可待的現出原形。
什麼都顧不得,更不管這男子是誰,是否可以嫁得?竟胡亂的湊合了。
固然這件事原因複雜,并且受人逼迫,并非她自己主動。
但是也該緩緩進行,怎能白天提議,晚間便入洞房?還在姐姐眼下,占據了姐夫。
簡直太不顧廉恥了!如眉想着,非常氣忿,不願再留,便轉身要向外走,祁玲拉住不放,如眉怕被房内聽見聲音,不敢和她掙紮,隻可陪着再聽下去。
以後房内便有聲響,似是脫衣之聲。
過去又沉寂半晌,才起了唧唧喁喁的低語聲。
因為聲音太低,不特聽不出說什麼,而且連男女都分不出來。
隻像蒼蠅飛時的微響一樣,時起時止。
至于祁玲心中料為必有的其他聲音,卻絕無所聞。
二人站得時間過久,腿都酸了。
如眉支持不住,決意要走。
祁玲隻得随着出了院子,走出胡同。
祁玲忍不住大笑起來,如眉卻不作聲。
祁玲笑着道:“這件事可真爽快,馬馬虎虎,就成了功。
我隻笑畏先還穿上件馬褂,龍珍也不知從哪兒弄來件紫旗袍,還像那麼回事似的。
”如眉道:“你别笑了。
我瞧着倒怪慘的。
”祁玲道:“喜事怎會慘呢?”如眉道:“這個局面,還不慘麼?”祁玲笑聲驟止,低聲道:“你是說今天的局面,被我逼出來的麼?”如眉道:“方才我還有這種意思,現在卻不然了。
你叫龍珍嫁畏先,是逼她承受錢夫人的名兒。
并沒逼她當天入洞房呀?所以我認為她心裡從早就……咳不說了吧。
”祁玲聽出如眉的意思,不覺也生了疑惑。
想到龍珍這樣急于成親,已出了和自己負氣的範圍,莫非她真個需要男子太甚,竟藉題如甚所願麼?
這時不單如眉将龍珍看成低鄙無恥,便是造成這事局的祁玲,也因龍珍成親太快,幾乎确認龍珍是個沒品格的女子。
并是十分欲心甚熾,隻為貌陋不能引誘男子,才勉強抑制,深藏不露,今日突然得了接近男子的機會,她忍怕好事多磨,稍縱即逝。
就不顧廉恥的來個捷手先得,把畏先捉到手裡。
二人說着回到室中。
如眉很後悔去看了這一幕醜劇,因為她同龍珍相随甚久,情如姊妹。
如今龍珍作出了這種沒道理的事,居然被她親眼瞧見,心中自覺非常難過。
祁玲也明白這幕醜劇,雖然不全是自己的撥弄。
但若非自己首先提議,龍珍便真是無恥的人,也不緻立時和畏先同床共枕,作出這叫人作嘔的事,想着良心微覺慚愧,就默然不言。
如眉也不說話,夜已深了。
二人才各自就寝,一夜無話。
次日祁玲起床,已近正午。
梳洗之後,本想到錢太大處,去看是什麼情形,聯帶給龍珍賀喜,但又勾起昨夜的思想,便暫且下去。
先喚起如眉一同吃飯。
飯後過了一會,就坐車出門到公司去,赴淑敏之約。
一進公司的門,便遇見畏先和另一個同事,匆匆正向外走。
祁玲喚道:“你出門麼?”畏先看見祁玲,竟笑答道:“祁姐你看林先生來麼?他今天更好,早晨居然上外面遛了彎兒。
這時正在裡面呢。
我出去辦點兒事,回頭再見。
”說完便走了出去。
祁玲以為畏先瞧見自己,必要自己忸怩。
不料他竟而談笑自若,心中頗為詫異。
當時便進了内院,直入白萍房中。
白萍正和淑敏對坐下棋。
淑敏起立迎着道:“祁姐,我們正等你呢。
”祁玲眼望淑敏,心想我已經替你解決了一件大事,你知道麼?幾乎要對她說将出來。
但聯想此際不能發表,便自咽住。
轉向白萍問候了幾句,坐下飲了杯茶。
淑敏道:“趁着時候尚早,咱們快出去。
太陽一落,白萍便得回來。
說着替白萍戴上帽子,三人出了公司。
步到左近一家車行,雇了一輛車,直奔公園。
本想進門先繞圈兒,但是白萍病後腳軟,走到來今雨軒的前面,便自乏了。
隻可在茶座中占了一張桌子,飲茶休息。
祁玲瞧白萍病容漸複,淑敏卻似比先前略瘦了些。
但二人在陽光下都是喜氣洋洋,十分高興。
心中知道他倆定已心心相印。
或者在最近便是吉期。
比翼雙飛,已不在遠時。
瞧着淑敏得意情形,因而想到自己功勞浩大。
他倆到了這緊要時候,倘若龍珍突然出現,變化一生,好事便将消滅。
那時淑敏豈懊惱而死?幸而自己預先把龍珍安排停妥,淑敏可安穩和白萍得其所哉了。
回思芷華也是被自己勸誘和仲膺同去。
淑敏的情敵,竟由我一人掃盡。
她該怎樣謝我呢?
三人談笑許久,白萍歇得夠了,仍要散步。
淑敏挽着他的臂兒,徐徐前行,祁玲随在後面。
走出不遠,便到了假山之側。
依淑敏隻要在平地上走,白萍卻想爬上假山去登高一望,以豁心胸。
淑敏便和祁玲夾持着白萍,慢慢走上假山。
到了山頂涼亭,白萍又已喘了。
就坐在欄杆上休息。
淑敏也坐在他身旁。
隻祁玲立着,縱目向四下流覽。
瞭望着遠處栉比的房舍和近處的綠樹清溪,耳中聽着白萍和淑敏的喁喁情話,心中不禁怅然有感。
以為若約了景韓同來,自己也可以和他倆一樣快樂。
無奈自己年歲較大,覺得若情愛的事在人前顯露,似乎不好意思。
人到中年,竟連勇氣都失。
隻是由他這少年人得意了。
想着忽見假山下一曲清流之旁,有個女子正坐長椅上,低着頭兒,手裡拿着個紙本,像在那裡作書;祁玲隻看個側面,暗想這女子獨自一人,在那僻野地方作什麼?莫非是女學生來念功課,或者寫情書,便注目瞧着。
那女子手中拿着鉛筆,按在紙本上,卻不移動。
須臾忽擡起頭來,似乎仰天發歎。
這一下祁玲竟看見他的面目了,原來竟是龍珍。
祁玲詫異她昨夜才和畏先洞房花燭,今天正該坐在家中裝新娘子。
怎獨自一個凄凄涼涼的跑到這裡來?想着就忘了有白萍在旁,失聲叫道:“唉。
這是……”白萍淑敏聽祁玲作聲,都立起湊到她身旁詢問。
祁玲瞧瞧白萍,立刻更吃一驚,後悔自己不該大驚小怪。
這時龍珍近在咫尺,倘被白萍看見,恐怕立時便有風波。
自己為淑敏一切圖謀,全要前功盡棄。
祁玲當時發出急智,為拘束白萍的眼光,不使向下面看,就裝出痛苦的樣兒,手撫胸口微呻道:“這是老病根兒犯了。
哎喲好疼。
”淑敏忙扶住她道:“姐姐怎麼了……。
”祁玲道:“不要緊,我胸口一陣發疼。
”淑敏扶她坐下,不住用手撫摩,頻問所苦。
祁玲心想這裡不可再留,就又颦蹙着道:“淑敏你扶我下去,這裡風大……。
”淑敏便和白萍挾扶她緩緩下了假山。
祁玲心想要離開這公園,便越發裝作支持不住。
白萍以為她痛苦難當,倒主張要到茶座裡坐下休息一會,喝些熱水,或者好些。
淑敏也同意于白萍的主張,竟将祁玲扶入較近的茶座。
祁玲反對,隻要回家。
淑敏道:“你先喝一口熱茶,歇一歇。
我叫白萍打電話再叫輛汽車來。
那時扶你出了園門,上車就到家了。
”祁玲聽她說得有理,隻得答應。
白萍向茶役要了一壺紅茶,叫淑敏伺候祁玲,他便出去打電話。
祁玲等了約有半點多鐘,還不見白萍回來。
正在焦急,這時淑敏一心關切着祁玲面向裡坐着,祁玲臉兒都是向外,對着行人來往的道兒。
她心裡盼着白萍快回,又想着龍珍此際可還在那裡枯坐。
眼兒便左右轉望,忽見從假山那一邊走過一個女子,竟是龍珍。
好像要出園回去。
祁玲大驚知道她出園必要從茶座旁邊經過,倘若看見自己,必要過來,那便有和白萍撞見的危險。
想着忙又裝作着叫道:“哎喲,疼死了。
淑敏你快給我把胸口揉下。
”淑敏連忙立起彎着腰兒,替她撫摩。
祁玲又俯首至臆,全身都被淑敏遮住。
連淑敏也背着臉兒,不會被龍珍看見,因之也看不見龍珍了。
遲了約一分鐘,祁玲偷着探頭幾向外望,隻見龍珍已走過去,趨向出園的路。
祁玲猛又生了驚恐,想龍珍從這裡走到園外,還有很遠的道兒。
白萍出去喚車,已去了老久。
回來若和龍珍相遇,也是一樣危險。
不由長呻了一聲,向淑敏道:“我好些了。
你坐下歇着。
白萍怎還不來呢?”淑敏道:“也許左近尋不着汽車行,打電話到遠處去喚,他在園門外等着車來呢。
”祁玲暗想倘然如此,那可更是糟糕。
白萍守在園口,絕沒看不見龍珍之理。
今天的事,恐怕大糟特糟了。
正在這時,忽聽淑敏叫道:“白萍來了。
”祁玲見白萍是從園門那一面跑來。
心裡算着時候,此際龍珍還未出園門,白萍便已回來,兩人一定是遇到一處了。
就直望着他,偷查面上的喜怒,不料白萍竟和平日一樣,毫無可疑之色。
跑到近前,向祁玲道:“怎麼樣?好些麼?”祁玲隻點點頭兒。
白萍道:“我出去在左近一兩家汽車行,都沒有車。
半天才在東城尋着一輛,我在外面等了半點鐘才到。
如今該走了,我還駕着你。
”祁玲看着白萍,暗想方才龍珍明明從這道兒出去,怎白萍童未遇上?倒是怪事。
便立起身來道:“我現在好得多,自己能走。
不必扶了。
”說着三個人便緩緩出園,坐上汽車。
淑敏告訴了自己家中住址,汽車走了幾分鐘便到。
祁玲道:“你們送我回家就成。
我的病也犯過去了,你們不用照應,趕快回公司吧。
”淑敏笑道:“誰回公司?今天我要家住的。
并且邀白萍來玩一會呢。
”祁玲便不攔阻。
三人下車,步入宅門,仍進了後院淑敏房中。
淑敏忙叫女仆把式歐式蓮叫來。
祁玲道:“你叫老媽伺候茶水吧,我去前院喚他倆來。
”白萍道:“祁姐,你不要動。
你身上有病呢。
”祁玲道:“我的毛病來時,吓人一跳。
可是一會兒就好。
這真是古怪病兒。
”說着出房到了前院兒。
尋着式歐式蓮,傳達了淑敏意思,又叮囑在白萍面前,不要對白萍談起龍珍的事。
式蓮問“龍珍現在何處?”祁玲把昨夜的事說了一遍,道:“龍珍現在已變成錢太太,雖然和白萍見面也沒關系。
不過我想白萍和淑敏正在吃緊時侯,最好不要發表這支節的事。
過一過再告訴他不遲。
”式歐式蓮答應,便同去見白萍了。
祁玲又到自己房中,喚如眉,也把這話叮囑了一遍,二人才同至淑敏房中。
淑敏提議今日大家熱鬧一下,給白萍起病,并且叫他娛樂一天。
當時便派人到飯莊喚了一桌酒席。
淑敏兄弟作主人,祁玲式蓮如眉陪着,六人飲酒為歡。
席間白萍向祁玲道:“前些日我在病中,恍惚聽說畏先和他的太太又團圓了。
就住在這裡左近,又聽淑敏說畏先公司薪水不敷家用,叫我把他升一步。
現在錢太太住在哪兒?”祁玲忙道:“錢太太前些日還在左近居住,從上星期就移走了。
我還忘了她現在的住址,大約明天一問畏先便可曉得。
”白萍也沒再問。
當下大家歡笑飲啖,正到半酣。
忽見一個女仆走入,到祁玲背後低語道:“那位龍珍小姐回來了,還跟着一位男人。
她在院裡聽見屋裡熱鬧,問我都有誰在這裡?我告訴了。
那龍珍小姐就帶着那男子跑進您的卧房,也不是幹什麼。
”
祁玲聽着龍珍這時來到,不禁大驚,連忙離席而起,想要出去看看。
不料還未舉步,已聽外面腳步聲音走入,龍珍和畏先赫然出現在門口。
席中的白萍正與式歐相對說話,并未看見。
隻如眉和祁玲一樣失驚。
式蓮因有祁玲先告訴的話,也覺一怔。
隻淑敏看見,立起來招呼,白萍聽得聲音,擡頭看時。
忽見龍珍和畏先并肩而立,對着衆人微笑。
不由把舊事都湧上來。
一直到她面前,癡立半晌,才低聲叫道:“龍珍,你呀!你這是……我已經知道你了。
上次在旅店你說嫁人,嫁的就是這位女扮男裝的式蓮小姐。
你騙我的意思,我也明白。
不過你的好心也白用了。
從那次别後,你落在什麼地方?怎不叫我知道一點信兒呢?”說着就要拉龍珍的手。
龍珍正色道:“林先生,你不要這樣。
我現在是有夫之婦,你沒有随便對我說話的道理。
不錯,當初我曾騙你一次,那是有原故的。
現在的情形可完全變了。
我來到北京已有不少日子,聽說你在病中,大概什麼事也不知道。
并且我對人竭力隐瞞和你是朋友,所以也未必有人把我的事告訴你。
今天我聽見你在這裡,才趕來見個面兒,并且對大家訴說我現時的事。
”說着又叫道:“張小姐,張先生,餘小姐,柳姐,祁姐,還有林先生,你們都是我直接或者間接的朋友,我也不管有誰關心,就在這裡報告一下。
”說着向畏先一指道:“我在昨天已經跟錢畏先結婚了。
這事衆位聽着想必都很驚異,因為畏先原是我的姐夫,我姐姐才是他的太太。
他怎能跟我結婚?不過這内中有一層原因,因為我姐姐差不多是個有神經病的人,又作過許多對不住畏先的事,如今忽然悔悟。
她就自動和畏先離婚,解除畏先的痛苦。
又恐怕畏先沒有内助,才央求我替代她的位置,彌補缺憾。
我不能違背姐姐的意思,隻可和畏先結婚,昨天已經實行。
本打算在這幾天舉行一次儀式,隻為我們的朋友既然不多,畏先負債很重,不敢鋪張,所以趁此機會對衆位宣布一下。
想不到意外的遇見林白萍先生也在這裡。
林先生是我的老朋友,最關心我的前途。
今見我得了歸宿,想必也很欣喜的。
”龍珍說完,白萍迷迷茫茫,如入夢中,隻望着她發怔。
對于這萬想不到而又毫無理性的事,真覺來得突兀異常。
腦筋被擾得昏昏亂亂,沒法判斷這事的虛實真假,更想不出龍珍意思的所在。
龍珍又拉着畏先的手兒道:“我們冒昧的前來打攪,隻為把這件事宣布出來,叫關心的朋友知道。
現在說完,我們也可以走了。
”淑敏此際雖覺龍珍來得頗為蹊跷,但因處在主人地位,不能不打招呼,就挽留到:“珍……錢太太别走。
我們還沒給你道喜,趁着這裡有酒有菜,來坐下喝三杯。
不成敬意,改日再正式奉賀。
來,錢太太錢先生快入座。
”淑敏說的本是尋常的應酬話,龍珍卻聽着十分刺耳。
第一錢太太三字招呼,好似确定了自己是錢太太,她到可以妥穩作林太太了。
便推辭道:“這時不敢打攪。
我們家中還有事,改日再見。
”說完就攜着畏先轉身走出。
房中的人都在目瞪口呆,并沒一人追着挽留。
正在這時,還是式歐發言道:“咱們快吃吧,菜要涼了。
”白萍才默然返座,半晌才道:“這是怎麼回事?龍珍會嫁了畏先?”祁玲忙接道:“這件事我深知道。
這還沒向你們談起。
”說着就把錢太太怎樣淫邪,随人私逃,受了颠連痛苦,以後被龍珍弄回來,她忽然悔悟。
自覺不足作畏先的妻,就強迫着龍珍替代她的位置,替她補過。
龍珍允許,已于昨夜成禮。
并且把自己和如眉偷聽窗根,看見龍珍和畏先同入洞房的話都說了。
白萍哦道:“龍珍這人真是不可測度……”隻說了這一句,底下還有很多的話,都咽住了。
淑敏道:“我對于龍珍,本存着一番意思。
因為你在這裡遇到芷華,吐了血回公司去,芷華跟去看護,不想她又随着邊仲膺走了。
你的病正在危急期間,我不能辭看護的責任。
就在這個當兒,龍珍和如眉姐來了,我因為聽你說過和龍珍的關系,很想叫她和你見個面兒。
但是恐怕你在病中受不住刺激,隻可等你病好後再說。
便是今天,我還沒預備叫你見她。
打算再過三五天,你完全複原以後,你見她的一天,或者也就是我卸去看護責任的時候。
誰想她居然在昨日竟嫁了畏先?畏先已有太太,怎又重婚小姨?這裡面未免可疑。
我隻怕她這又是當初假嫁式蓮的故智。
不過那時她是藉口成全芷華,這次莫非因為我麼?”祁玲聽淑敏很爽直的把自己的心事揭破了,不由一驚,忙道:“不是的。
龍珍住在這裡,跟我很相投。
偶然也談到白萍的事,她說白萍當日和她相識的時候,并沒提先已有妻。
及至她到了白萍家裡,忽然發現了芷華。
她很傷心,所以出來以後,在旅舍遇見白萍。
就随便指着男裝的式蓮作丈夫,表示和白萍永久斷絕。
從那時她已根本把白萍忘記這了。
這次嫁畏先,實在為着她姐姐,我還是個證人。
親眼看見她姐姐和她商量,費了許多唇舌,她才答應。
”
淑敏聽着微微搖頭道:“你說龍珍完全為她姐姐,我總疑惑她這事作得太沒道理,必是另有意思。
明天兒若有機會,我想同她談談。
”祁玲笑道:“你管人家有意思沒意思,有道理沒道理。
反正事實上她已嫁了畏先,如眉姐和我親眼看見他們入洞房。
還有什麼可疑?世上姐妹倆嫁一個丈夫的多咧。
”淑敏道:“話雖如此,可是我聽白萍說龍珍是很明理的人,她怎肯奪她姐姐的丈夫?并且這是件難為情的事,她怎也不嫌害羞呢?”正說着忽又有女仆走入,向祁玲道:“那位龍珍小姐在您房裡候着,請您去說句話。
”祁玲暗想龍珍這樣行事,未免太不漂亮。
你既來宣布了婚事,就該急速離開這裡,怎還賴着不動?又請我出去說話,莫非是故意叫白萍和淑敏知道你沒走,另外存着别的希望麼?使立起想趕快出去,把她打發走了。
但這時淑敏也已聽見仆婦的話,向祁玲道:“我可以去見見她麼?”祁玲擺手道:“不必,我自己去好了。
”說着便走出到了自己的卧室。
隻見龍珍一人坐在床上,畏先已不見了。
龍珍含笑立起,叫了聲祁姐,兩人握着手一同坐下。
祁玲搭讪道:“方才留你在那屋喝幾杯,你幹麼客氣?”龍珍笑道;“祁姐别提這話吧。
我若真不客氣,隻怕倒害你心裡不安。
我要跟你說幾句正經話。
現在你希望我作的事,我都作完了,提早我嫁了畏先。
還怕你不放心,昨天夜裡故意開着門,放你和如眉進去聽窗根兒,證明了我與畏先實在發生夫妻關系,這還不算。
今天在公園,我瞧見你和白萍淑敏在假山上,你也瞧見我,就急忙拉着他們走開。
以後我出去,在茶座兒那邊,你故意叫淑敏背着身兒,遮住你的臉,不和我打招呼,我就明白了你的心思。
隻可也裝作沒瞧見你,直走出去。
還沒到園門,就見白萍從外面進來。
心裡好笑,自想倘若叫住了白萍,他一定拉我回到茶坐去談。
你看見不要吓個倒仰麼?但是我絕不願那樣作,很快的避在樹後。
白萍好似有什麼要緊事,匆匆走過。
我才出來,雇洋車回家。
半路上瞧見你們三個坐汽車向南來,揣摩着必是到張宅來吃晚飯,我便回去帶畏先一向上這裡。
對白萍淑敏宣布我們的婚事,如今我總算把你所擔心的事,都消滅了。
換句話說,也就是把我自己收拾完畢,所以來向你回覆一下。
”
祁玲聽着她的話句句有刺,忙道:“珍妹,你怎說這樣話?好像什麼事都是為我作的。
”龍珍道:“我也不過順口一說,其實與你有什麼關系?反正大家心裡明白罷了。
我從此以後,要另換一種生活,努力作畏先的賢妻,并且叫我那可憐的姐姐快樂。
至于本身的名譽幸福廉恥,我全不管了。
”
祁玲聽着,覺得既不能慰藉,又不能勸勉,隻可默然不語。
龍珍又道:“我從此再不會和白萍見面,并且對你們也不想來往。
今天以後,希望你隻當沒了我這個人,永不必尋我。
不過這裡還有一封信,是我寫給白萍的,求你轉交。
”說着就取出一封已經封固的信來,交給祁玲。
祁玲立刻吃了一驚,感覺這是個難題。
料着龍珍給白萍的信,便不說出此事的原委,也定是哀怨的詞兒。
白萍看了,定受感動,自己怎能作這寄書使者,以破壞自己的計劃。
但若拒絕她,既無可托,更怕她另托别人,或是從郵政寄去。
當時祁玲為難之下,竟不知如何答複是好。
龍珍看着她的神情,笑道:“我很明白你的難處。
現在你還許恨我無恥,以為我既嫁了畏先,又與白萍通信。
難道還有什麼割舍不下?或者安着反覆的心麼?這自然難怪你疑惑。
恐怕這封信到了白萍眼裡,影響他對淑敏的愛情。
我實告訴你吧,白萍和我有一時的愛好,并且他很重看我。
我如今為着淑敏的關系,嫁了畏先。
在白萍心中,自然要留個很壞的影子。
我現在不能對他辯白。
可是也不能叫他永遠留着壞印象。
因為我生來孤苦,在世界上隻有白萍一個人知己。
他若把我當作無恥的人,我至死也不能瞑目。
所以寫了這封信,托你轉交,叫他知道我的心迹。
但是你不要害怕,我并不是立時叫你轉交,也不定期限。
隻把信存在你手裡,請你斟酌辦理,無論遲到什麼時候都可。
比如說在最近白萍和淑敏結了婚,你當然不能發表這封信。
再如白萍和淑敏決裂,而另愛上别的女子,這封信也足以妨礙别人的愛情,還是不能露出來。
總而言之,除非等白萍又有愛人的時候,或再等這封信不妨礙他人的時候,才可拿過給白萍看。
這樣你總可以客應了吧。
”祁玲才明白龍珍是出于癡情,忙道:“這更難了。
倘然白萍娶了淑敏,兩人白頭到老,我還發表這封信不呢?”龍珍道:“倘然淑敏死在白萍以先,你當然可以很從容的發表這封信。
倘然白萍死在淑敏以先,你也要趁着他未死以前,把這信叫他看了。
你總得答應我,這信無論遲早,定能叫白萍見着。
”祁玲道:“就照方才的情形說,倘然我倒死在白萍淑敏以前,又該如何?”龍珍道:“果然這樣,就算該着我不被白萍原諒,不能怨你失信。
”祁玲想了想,才接過信道:“好,我答應你了。
不過這信存在我手裡,遲三十年二十年也說不定。
隻要我遇不到意外的災禍,總要設法叫白萍見着。
”龍珍道:“謝謝你的好意。
我知道你是忠心于朋友的,隻看你替淑敏那樣盡力,料想絕不會對我失信;可是你還得允許不私看這信,必須保存着給白萍親手開拆。
”祁玲道:“你放心,我不緻那樣沒品行。
現在我已經很覺對你不住,這件小事若再負了你的委托,還成什麼人呢?”當下祁玲立誓絕不私拆她的信,龍珍才微笑着對她握手道謝,又道:“耽誤了這些工夫,大概你的飯也沒吃好。
我走了,咱們改日見吧。
”說完轉身便走出門。
祁玲知道留她也沒的可說,隻可任其自去,但是心中惘惘不已。
覺得龍珍認定自己是毀壞她以成淑敏全,把怨羞都歸到自己身上。
怔了半晌,才把那封信藏入箱中,夾在一件大衣的袋裡,重複将箱鎖好,便仍到淑敏房中。
見大家都快吃完,祁玲入座,草草吃了些湯泡飯。
淑敏卻沒問她,龍珍何事相喚。
飯後大家散座閑談。
祁玲本聽淑敏說預備在飯後作一個狂歡的遊戲,但這時衆人都提不起興緻,淑敏也不發言,想是已作罷了。
白萍又坐了一會,就告辭回了公司。
式歐等也都散去。
剩下淑敏和祁玲如眉三人,祁玲才問道:“怎麼方才席上都象不高興似的?我被龍珍喚出去以後,你們又談什麼?”淑敏道:“龍珍這一來,白萍自然難免感觸,我也不能提頭兒高興了。
你出去以後,我就對白萍說龍珍嫁畏先這件事,可疑的地方很多。
白萍就要求我萬萬别再提起龍珍的事,于是我們都不談了。
可是龍珍叫你出去,說些什麼呢?”祁玲一想,龍珍的話絕對不能告訴淑敏,便扯謊道:“她隻說這次嫁畏先,在她心裡自覺是很正當的行為,不過朋友們未必能體諒她。
她為免讨别人厭惡,所以決定從此不再見人。
今天算是和我們末次見面,托我轉達你一聲,謝謝在你家打擾的情分。
”淑敏道:“還有别的話麼?”祁玲道:“再有便是她對我說的心思話兒。
她說為她姐姐的原故,決心愛畏先到底。
”淑敏聽了不語。
過了一會,便各自安寝。
如眉移到祁玲房中作伴,淑敏仍在她自己卧室。
到次日淑敏照舊上公司去看白萍。
白萍态度如常,好似忘了昨夜的事。
談起公司事務,因自己一病而全都停頓。
雖然東家富厚,賠墊得起。
但自己接手已半年有餘,還未制出一部片子,未免太不像話。
惟有立時恢複工作,盡一月内把紅杏出牆的片子完全拍成。
賣出兒付考貝,得到資金,以便周轉,省得每月叫東家坐耗開支。
淑敏因白萍身體尚弱,不當過勞,叫他再休養十天半月。
白萍卻執定病痊體健。
若再坐誤時日,徒耗資本,實覺良心慚愧。
淑敏仍自反對。
最後提出一個辦法,就是限定白萍再休養兩星期。
在這兩星期中公司所受的損失,由淑敏完全擔負。
白萍雖感她的情意,一面卻笑她異想天開,認為這是笑話,不是辦法。
就堅決召集公司重要人員,商議着手工作。
幸而關于布景等事的籌備,還須要經過五六日,才輪到白萍親身工作,淑敏稍為放心,便勸白萍在這五六天内,完全休養,離開公司,度幾日野外生活。
白萍自想,本來一切都已停妥,隻為害病才突然停頓了。
現在自己本沒什麼事做,與其空等着,實不如出去散散心,養得精神飽滿,于工作更能得益。
至于公司中瑣細的事,景韓足可代勞,便答應了淑敏。
一面托景韓代理事務,一面和淑敏商議到哪裡去。
淑敏卻拉白萍回到家裡,與祁玲一同定奪,因為她離不開祁玲,無論到哪裡都要一同去的。
祁玲聽淑敏将要出門,真想不随她去。
自己反可以趁她不在家,去和景韓作幾日纏綿。
但苦于無辭可托,又怕淑敏看出她的私心,隻得答應,就商議到哪裡去。
淑敏關懷白萍身體,仍主張去度野外生活。
祁玲卻以為在這冬天,不是野居的時候。
若是期限稍長,還可上南方旅行一趟。
如今隻五六日的工夫,怎能遠行?就近在北京一帶,也不比熱天好玩。
而且叫白萍初痊的身體,受冷服勞,也非辦法。
不如上天津一走,尚能舒适。
淑敏想了想,覺得她的道理很是,便依從這個主張。
白萍卻是無可無不可的,隻聽淑敏命令,當時決定次日早車赴天津。
白萍便告辭歸去。
祁玲本已預備随他們去了,但夜間獨自沉思,想到白萍淑敏兩人,已然到了這種程度,就像兩塊鐵闆在一個熔鍋裡,行将熔化為一。
應該趁這時候,叫他們自行成就。
自己若還插在中間,多少有些阻礙。
再說少年男女一同旅行,最是制造婚姻的機會。
若隻他倆相伴,說不定就在這幾天完成了終身大事。
若是自己随着,淑敏無形中就與白萍疏遠。
豈非太不知趣麼?想着便自睡了。
次日清晨,到時候并不起床,又睡了回翻身覺兒。
淑敏來呼喚她,祁玲假裝乍醒,坐起又倒下,呻吟着說頭暈得難過。
淑敏以為她真病了,忙問所苦,又鬧着請大夫。
祁玲怕她因自己而取銷行期,隻得說這不是病,以前常常犯的,無須吃藥,将養一天就好。
須臾白萍也來了,祁玲叫淑敏與白萍先去,自己明天後趕,淑敏不肯。
祁玲道:“你們要因為我耽誤了出門,我也養不安靜,倒許急出真病來。
你們快走吧。
”淑敏倒底拗她不過,隻得先和白萍商妥到天津住國民飯店,告訴祁玲明天到津上哪裡去找,兩人才先走了。
祁玲等她們走後,便起床梳洗。
午飯後自己到了公司,直入景韓房中。
景韓一見祁玲,驚喜交加地道:“你不是随他們上天津了麼?”祁玲道:“誰告訴你的?”景韓道:“昨天我就聽說白萍和淑敏上天津,要帶你一同去。
我心裡真不痛快,他們要玩就自己去罷了,幹什麼非得把我的人也帶着呢?”祁玲笑道:“呸!沒羞。
誰是你的人?我這回把他們騙了,裝病沒去。
”景韓笑道:“你是為留下伴我麼?”祁玲道:“不。
我是為叫他倆在這趟裡發生出些關系來。
”景韓道:“你可真壞透了,這不是誠心制造罪惡麼?”祁玲道:“怎能說是罪惡?這是制造好事。
”景韓道:“好事和罪惡也差不多啊?但不知我們的罪惡得幾時制造?”祁玲紅了臉兒,打了景韓一下,道:“說正經的,你知道錢畏先新近來了回停妻再娶,把原來的太太放在旁邊,卻和小姨結合了麼?”景韓道:“我不知道。
隻是這兩天看畏先精神大變,好似有什麼大心事似的。
可一點看不出歡喜的樣子。
這是什麼原故?”祁玲就把龍珍的根裡原由和畏先家庭以及白萍淑敏的關系都說了。
景韓道:“這宗七亂八糟的事。
連我聽着都覺頭疼。
不過你在中間也未免過于好事。
隻為淑敏一個,傷許多人,落許多怨,又何必呢?”祁玲道:“錢畏先在公司裡麼?我想問問龍珍到底是什麼情形。
”景韓道:“你也太好為别人忙了。
放着咱們自己的事不談,管這閑事。
”祁玲道:“我要全始全終,好人壞人都得作到底。
非得看淑敏正式和白萍結婚,才算卸了責任。
”景韓道:“你可真是好事。
”祁玲笑道:“你糊塗。
我這樣也是為着咱們啊。
你想咱倆的婚事,既不能躲到沒人的地方去辦,而且我和淑敏這樣深交,又是她的老姐,在情理上應該把她的事料理妥貼,再顧自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