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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回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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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作這不幹不淨的太太?”如眉插口道:“你們不要胡亂議論,現在我倒很佩服這位錢太太,她真看得開,放得下。

    要不這樣辦,現時和畏先重成夫婦,日後也沒有好結果。

    你想,畏先已算是正經作事的人。

    從此或者日漸發達,再過幾年,稍為有些成就。

    想起自己太太當日爛污,而今殘廢,未必能永遠看重她。

    一有争執,畏先處處理長,錢太太可就苦了。

    ”祁玲笑道:“你倒是贊成她的。

    不過她能辦得到麼?”如眉道:“這本沒什麼難處,隻要和畏先離了婚以後,就可以順理成章的達到目的。

    ”祁玲道:“你以為她能給畏先另娶太太麼?”如眉道:“怎麼不能?世上離婚後再娶再嫁的多了。

    ”祁玲道:“可是錢太太還要和畏先一同居住,這個奇怪的局面,很容易起人的猜疑。

    誰肯嫁與前妻夫未脫離的丈夫呢。

    ”如眉道:“這樣隻可錢太太和畏先離婚以後,暫且分開。

    等畏先娶過新夫人,錢太太再用親戚或是同族的名義,回來同居。

    ”祁玲道:“依你這樣說,是要畏先娶一個不相識的生人了。

    你不知道,錢太太還想給畏先娶一個熟人呢。

    ”如眉道:“熟人是誰?”祁玲道:“我隻聽她這麼說,沒問是誰。

    ”龍珍道:“我姐姐哪有什麼熟人。

    她隻和野男子打交道,向來沒有女朋友啊。

    ”祁玲暗笑;也裝着納悶。

    當時并沒多說,過了一會,祁玲因恐錢太太寂寞,便叫龍珍過去作伴。

     到午飯後,淑敏從公司來,向祁玲說:“白萍因今天氣候和暖,已經出房散步。

    他又發了高興,想明天出門遊散一下,所以來約祁玲,明日到公司一同陪白萍上公園走走,大家湊着熱鬧些。

    ”祁玲聽白萍已能出門,一面代淑敏欣喜,一面又想起件耽心的事來,便答應着明天準去。

    淑敏照樣又匆匆收拾些衣服,帶着走了。

    臨行時又告訴祁玲說白萍病好,用不着再長住看護。

    她預備存三五日内便移回家中,托祁玲指揮仆婦把她的卧室收拾一下,并且另外替如眉龍珍整理出一間卧室。

     祁玲等她走後,暗自躊躇,想到白萍病好,淑敏又回家來住。

    恐怕以後白萍要常到這裡來,定要和龍珍相遇,豈不又将生出糾紛?雖然龍珍已自甘退讓。

    但白萍因為良心上的關系,未必能毫無表示。

    隻要他對龍珍有念舊之情,恐怕淑敏就不能安心。

    倘惹出互相避讓的事來,又要颠倒翻覆,破壞成局。

    為今之計,自己既成全淑敏,就該成全到底。

    還是想個方法,把龍珍遣開,不叫她與白萍會面才好。

    但轉想龍珍伶仃孤苦,無所依歸。

    待把她遣發到哪裡去?忽又憶起昨夜錢太太的言語,不覺心中一動,便和如眉道:“這些人關系,真是頭緒太亂了。

    白萍和芷華淑敏龍珍,弄成四角戀愛,你是聽我說過的。

    前些日芷華跟邊仲膺走了,剩下淑敏和白萍到了一處,才打算可以安定,不料龍珍又意外的來了。

    因為白萍一直在病中,淑敏又一心看護他,所以還能暫時沒事。

    如今白萍病好,定要常常到這裡來訪淑敏,很容易和龍珍撞上。

    那時可怎樣解決呢?”如眉道:“我記得龍珍說過,她已和白萍表示絕交,假說業已嫁人了。

    現在再見了面,不可以叫龍珍仍照那樣說法麼?”祁玲道:“你不知道龍珍假托的男人,是女扮男裝的式蓮麼?這絕對瞞不住,後患很大。

    我想還以不叫他們見面為是。

    ”如眉道:“那錯非叫龍珍搬出去,不進張宅的門。

    ”祁玲道:“也無須這樣。

    我告訴你吧,錢太太昨日和我說的本意,是要把龍珍嫁給畏先。

    我當時很不贊成這辦法。

    今天再細想她們的關系,又覺着龍珍應該嫁畏先了。

    因為倘若她變成畏先的太太,不就把白萍這面牽連解決了麼?以後便是時常相見,也不會發生問題了。

    ”如眉細想了想道:“這道兒倒是好得,但隻怕龍珍未必肯點頭。

    而且怎樣對她提呢。

    ”祁玲便在如眉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如眉仍然搖頭,似乎還以為不妥。

    祁玲又唧喳半晌,才商量出眉目。

    如眉贊成了祁玲的意思,又随相視着發起笑來。

    過了一會,二人對她都不露聲色,态度如常。

    龍珍卻報說畏先來了,正在向她姐姐勸告。

    祁玲聽了,便道:“我去看看,他們要搗亂到什麼份兒。

    ”說着便自出去,直奔新房。

     畏先果然正在那裡和錢太太辯論。

    祁玲坐在旁邊,聽着他們二人反來覆去所說的還都是昨天說過的話。

    畏先是抱本守拙的主意,隻求重整舊日的小家庭,敷衍着生活。

    錢太太卻咬定了非那樣不可。

    看情形便是說上十年八年,也得不到結果。

    最後逼得畏先沒法,喊起來道:“我也不知你犯的什麼病?無故的出這個外國花樣。

    你過去作的錯事,既然悔悟,我都原諒了。

    你現在成了殘廢,我并不嫌惡。

    從此咱們老實着過下去,不就完了。

    你何必鬧這些是非?說旬句好聽的話。

    你這一殘廢,才叫我更安心。

    要像從前那樣,我還真害怕呢。

    再說你以為作了壞事,不配再作我的太太,那更沒道理。

    咱們的結合,并不和平常一樣,像人家白玉無瑕的閨女。

    嫁了丈夫,又去偷人,還可以說身體受了沾污。

    你不能這樣比。

    因為初次嫁我。

    就是妓女從良。

    那時你不特自認很配作我的妻子,并且像公主嫁凡人似的,很驕傲呢。

    現在你不過又相與了幾個男人,論起數目,還不及當日在窯子接的客人百分之一,幹麼忽然上了臉兒?咱們夫妻不是馬馬虎虎湊上的?幾次的離合悲歡,也都是馬馬虎黨。

    以後還是馬虎着混去,比什麼都強。

    若講真理兒,你不配再作人的妻子,我又是什麼好東西,配作人的丈夫麼?”錢太太笑道:“随你怎樣說,我隻是那一條道兒走到天黑,萬不更改。

    你若念着舊情,肯養活我呢,就趕快答應,另娶一個。

    我好放心同你們同居,後半世算有了着落。

    你若還恨着我,誠心攆我走呢,那就不必答應。

    自然我得另打主意,你便脫幹淨了。

    ”畏先頓足道:“你真會擠羅我,憑我一個窮光蛋,隻咱倆人生活就夠掙紮的。

    還禁得再添一份罪孽?再說你太把我看高了,一個沒出息的窮人,又是這樣年紀,誰肯嫁我?你那胡思亂想,完全辦不到。

    ”錢太太道:“這一層是你不必憂慮,隻要答應。

    我管保有人嫁你。

    ”畏先駭然叫道:“呀!這樣說你早有安排了,這更胡鬧。

    你說是誰……誰也不行。

    “祁玲聽到這裡,便開口道:“錢太太,你痛快把昨夜想到的人,對畏先說了吧。

    ”錢太太一怔道:“說……怎麼……他還沒答應。

    這就說麼?”祁玲道:“你說吧,說出來再仔細商量。

    畏先不願意,我可以對他細講。

    ” 錢太太似乎不大明了祁玲的意思,但她既已揭破,也不能攔阻。

    待說出人來,又因昨夜談到的是兩個。

    不知她所指是誰?就沉吟着道:“我說誰……如眉麼?,祁玲道:“不是。

    不是。

    是先提的那個。

    ”錢太太愕然道:“龍珍麼?”說着見祁玲點頭,就高聲向畏先道:“告訴你吧,不是外人,我妹妹龍珍嫁你。

    ”畏先聽着錢太太對祁玲的隐秘言語。

    如眉龍珍二個名字,觸到耳中,已使他驚疑萬狀。

    及至錢太太正式提出龍珍,不由跳起來。

    搔着頭叫道:“什麼?你說的……說的夢話呀。

    ”祁玲道:“一點也不是夢話。

    錢先生你坐下,錢太太要把龍珍嫁你,裡面有許多道理,并不是胡亂安排。

    你沉住氣,聽我細說。

    ” 畏先迷迷惘惘的坐下,望着錢太太,又直瞪着祁玲。

    那情形似在疑惑自己女人發狂胡說,還在意中。

    怎祁玲也跟着說起夢話來?祁玲知道他驚異,倒不慌不忙,慢慢地說道:“錢先生,你别當錢太太随口亂說,她是有道理的。

    第一樣她已不能作你妻子,所以替你另娶一位。

    這原由昨天說過,不必再講。

    第二樣她隻有龍珍一個妹妹,如今還飄蕩着沒有着落,所以趁這機會給她尋一個安頓終身之處。

    第三錢太太要想和你永久同居,若是你娶了别人,她恐怕不能長久相安。

    這樣一來,她不特可以如願,并且姐妹也能長久相守。

    這是錢太太一片苦心,你不要辜負了她。

    ”畏先搖頭道:“這萬萬不成。

    龍珍是我看着長起的,也像我的妹妹一樣。

    并且我根本就不願另娶。

    說句到頭的話,便是她非要離婚。

    我一個人作光棍兒也情願,反正不再娶了。

    ”祁玲笑道:“你是說什麼也不肯了麼?别這樣決絕。

    我還有個要你娶龍珍的道理。

    白萍和龍珍的關系,你自然知道:現在雖然已分離很久,可是兩人還有很微妙的牽連。

    白萍和原來發妻芷華,再加淑敏小姐。

    三個人會鬧起許多波折,結果白萍病倒,芷華遠走高飛。

    如今好容易算是淑敏作了白萍的伴侶,看護好他的重病。

    這時他二人或者已暗地定了婚,也未可知。

    其實便是沒定婚,這局面也算定了。

    白萍以後定要常到敏淑家來,龍珍又在張宅住着。

    倘然遇見,定是一場風波。

    不是淑敏退讓,便是龍珍走開。

    白萍在病後如何再禁得打擊。

    為今之計,隻有先叫龍珍成為有主的人,再見着面,便無妨礙。

    除了這個法兒,那隻可先把龍珍打發走了。

    叫白萍遇不見她。

    可是龍珍一個孤身女子,誰忍心趕她出去呢?錢先生,你隻要娶了龍珍,不單對她算作了好事,并且成全白萍淑敏。

    你何必固執呢?”畏先聽了,蹙額搖頭道:“這也是異想天開。

    何必非叫龍珍嫁我?你不會替她另介紹一位男人。

    ”祁玲還未說話,忽然外面有人冷笑一聲,很快地跑進來大聲道:“好好,我贊成這主意,你别推辭了。

    ”祁玲一看進來的人,正是龍珍。

    她那紫黑色的麻臉,已變成慘白。

    但是滿面露出笑容。

    身體有些發顫,強自支持着手扶桌子,向衆人連點頭兒。

    祁玲鬧了個大紅臉,連錢太太也不免忸怩。

    畏先卻正色不語,似在表示他無所愧作。

    龍珍笑道:“說來說去,說到我身上來了。

    這倒不錯了。

    是為什麼背着我呢?你們接着說呀!” 祁玲知道自己的話定已被她都聽了去,隻可搭讪着開口道:“珍妹,你都聽見了。

    我們本不用瞞你,不過要商量出眉目來,再征求你的同意。

    現在你既知道了,爽性當面說吧。

    你……。

    ”龍珍接口道:“我願意。

    我贊成。

    你隻問姐夫……畏先。

    他一點頭就算成功。

    ”祁玲聽她說這樣痛快話,又看看她面上的神氣,明知她是傷透心了。

    這話定與她本心相反。

    忙道:“珍妹你不要負氣,我是一片好心。

    顧全……”玲祁說到這二字,想到自己本來偏心,隻顧全淑敏一面,卻把龍珍胡亂安排到畏先身上,真太對不住她。

    想着底下的話便說不出來。

    龍珍又笑道:“你這樣辦本是對的,一片苦心我很感激。

    白萍和淑敏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應該成全。

    我若不嫁人,就要攪亂他們。

    可是嫁人又沒人可嫁。

    好容易有這機會,我怎不願意呢?”祁玲聽龍珍這種情願口吻,直是出于負氣。

    暗想她一定認為受了欺辱,所以進來說這違心的話。

    還不定安着什麼心思?恐怕自己所顧慮的事,反而要生出來了,便叫道:“珍妹,我們不過偶然想起這辦法。

    商量一下,還未必當真呢。

    你不要生氣。

    ” 龍珍和聲說道:“祁姐你不要誤會了。

    我為什麼生氣?你們商議的本是很好的辦法。

    你想,在這時候,除了依你這條路,就得我走。

    我要走呢,一來沒處可去。

    二來更叫大家不安。

    不走,白萍淑敏那面,又要發生問題。

    現在姐姐既然不要姐夫,就把姐夫送給我豈不是正好?”說着格格笑了一聲,又道:“我這話說錯了。

    你們又該疑惑我是負氣。

    其實我敢賭誓是真心。

    ”又向畏先道:“姐夫我現在還得叫你姐夫。

    ……你總受過白萍的好處。

    遇見這個機會,正可以報答他。

    白萍飄泊幾年,如今才有了事業,有了愛人。

    正到了美滿時候,倘若和我見着,一定給他很大的打擊。

    白萍不是沒良心的,他隻要一周旋我,恐怕淑敏就要離開他。

    但是我已決不會再跟白萍恢複舊時關系,因為我自知貌醜心蠢,不配作他的伴侶。

    勉強作事,就要害他終身苦惱。

    那時來回推讓,結果就不堪設想。

    便是我再躲開,白萍和淑敏中間也要發生裂痕,不特妨礙他們的愛情,連帶也許毀了白萍的事業。

    姐夫你為白萍打算,也應該依祁姐的主意。

    我的這份兒臉子,自知萬不受人喜愛,沒有求你娶我的道理。

    可是你不要把娶我當作享權利,隻當盡義務就好了。

    你為着白萍的幸福,就看開些吧。

    我卻隻求現在用畏先太太的名義,去和白萍見面,就會不惹起風波。

    以後呢,我也和姐姐一樣作你名義上的太太。

    或者還能另尋個職業,自食其力,不完全帶累你。

    不過藉此機會,我得個長遠安身之處,和姐姐不再離開罷了。

    ”祁玲聽龍珍這些話,才知道她果然出于真心。

    而着重在藉此應付白萍,卻不是錢太太要她嫁畏先本意。

    這時畏先開口道:“珍妹妹,你的意思我明白。

    隻要藉着我的名義,斷絕白萍對你的想頭。

    不過你太錯了。

    我從你小時就看着長起來,到如今還把你當小妹妹看待。

    說實在的,你不可這樣自己暴棄。

    白萍和你曾有過愛情,你怎麼不趕着嫁他?一生幸福,并非小事,不能随便讓人。

    ” 龍珍攔着他道:“姐夫,這離題太遠了。

    你不必再說。

    我若是容貌生得好些,也許依你的話。

    ”畏先又道:“就是退步,你不願和淑敏争白萍,也可以另尋一個可心的男子去嫁。

    何必……我也知道你方才願意嫁我,那就和要出來修行一樣。

    但是你怎麼能這樣毀自己呀?”龍珍笑道:“痛快說吧,我因為安了不嫁人的心,才嫁你呢。

    可是并不是像你說的出家修行。

    當初我也作過尼姑,那時把自己看得很高。

    如今卻不是那樣子。

    我明白人生在世,就是那麼回事。

    馬馬虎虎就好。

    隻要你肯娶,表面上把我作太太也成,實際上把我當太太也成,當小老婆也成,當丫頭也成。

    總而言之,我把自己看得比屁還輕,随便怎樣,隻憑你和姐姐定奪。

    ”畏先望着祁玲道:“祁玲,這可怎麼好?我簡直要發昏。

    方才龍珍說隻要借着我的名義,斷白萍的想頭,這可以辦的。

    如今她說出來這樣話來……”龍珍道:“你就不必問祁姐了,我不過随口一說。

    ”錢太太這時又道:“龍珍既然願意,就算定了。

    我從現在便跟畏先散夥,成了大姨子。

    給妹妹張羅出嫁的事吧。

    ” 畏先道:“你先别這樣性急,我還有句話說。

    若論你那叫龍珍嫁我心思,我萬不能依從。

    現在為着白萍的關系,龍珍借着我隐避一下,倒是可以,不過也隻能暫時裝做着瞞蔽白萍。

    等幾時白萍和淑敏結了婚,我就立刻脫開這假丈夫的名義。

    龍珍還得另尋歸宿。

    是這樣我答應,若一定叫我真娶龍珍,我甯死也不作這沒理的事。

    ”錢太太望望祁玲,祁玲道:“就依畏先吧。

    且顧現在,以後再說。

    ”龍珍笑道:“祁姐,你為淑敏太盡心了,淑敏真不白交你這朋友。

    ”祁玲臉上一紅。

    龍珍又向畏先道:“姐夫你何必這樣心眼,還說不相幹的後話。

    我是絕不會帶累你的。

    ”說着又大聲笑道:“妥了妥了。

    祁姐你趕快辦吧,越早越好。

    白萍既已病好,說不定三兩天就會來。

    我這将作新嫁娘的人,可不能跟着張羅,隻聽你們的信兒了。

    ”說完便走了出去。

    這房中祁玲卻面面相視的怔了半晌。

    錢太太道:“他願意了,咱們就着手辦吧。

    ”畏先道:“我瞧這事要出麻煩。

    你别當龍珍願意,她從小兒也沒用正眼看過我。

    便是世上男子都死光了,也嫁不到我這兒來。

    更沒說我是她姐夫,中間還有姐姐。

    隻怕她是這樣說,心中另作别的想頭。

    或者真會跑了也未可定。

    ”祁玲搖頭歎氣道:“她不會跑的,我很明白。

    這回事她是對我負氣,我也是太偏心眼兒,隻想成全淑敏,就昧着良心把龍珍胡亂安排。

    因為既舍不得逼她走,又沒法立刻尋一個男子給她撮合。

    恰好錢太太又說過要她嫁畏先的話,所以我才想将計就計,和你們商量,不料被她聽見,反倒鬧成這個情形。

    我尋思起來,真覺不夠味兒。

    本來龍珍和白萍有過愛情,他們的事應該自己解決。

    我這局外人多管閑事,已然不該,何況還偏向一邊呢?可是龍珍自然要傷心,覺着連旁觀的人都認定她不配和淑敏争了。

    一樣兒的人為什麼就該硬派她退讓呢?她一傷心當然負氣,絕不會走,反要真嫁畏先咧。

    ” 畏先道:“你現在可有挽救的法子麼?”祁玲道:“挽救是不易了。

    現在便是能使淑敏退讓,白萍翻回頭來娶她,龍珍反要真個跑了。

    ”錢太太道:“不管她那些。

    咱就來個大颟顸。

    先收拾房屋,把她接過來和畏先同住。

    ”畏先叫道:“那可不成。

    ”祁玲也道:“錢太太你先别說這話。

    我看最好叫畏先發請帖,正式和龍珍結婚。

    先有了夫妻名義,然後龍珍搬過來和姐姐同住。

    畏先也把這裡當作家庭,用心照管。

    至于以後怎樣,就看龍珍的意思了。

    ”畏先這時反明白祁玲的心全在淑敏。

    料到若依了她,自己便算受了利用,龍珍更是被犧牲了。

    想要拒絕,事情又已到了這個分際,不好反口。

    隻可沉吟不語。

    錢太太卻不甚理會祁玲的私心。

    隻要達到自己的希望,便竭力幫助祁玲,慫恿畏先,畏先隻得含糊應允,心裡卻是老不樂。

    祁玲從錢太太處出來,自覺暗中給淑敏消輯了一樁隐患,驅除了一個情敵,頗為得意。

    但想到龍珍的可憐,甘受撥弄和姐姐同事一夫,還不如孤栖一世。

    自己這件事作得未免殘忍了些,又覺惘然若失。

    回到房中,見龍珍神色非常,正和如眉說閑話兒。

    祁玲也不再提起。

     到晚間,景韓在公司派人送了張字柬來,約祁玲到玉華台吃飯。

    祁玲到時便自去了。

    她和景韓的戀愛本已近到成熟的火候,不過兩人都自覺年長,不願惹人注意。

    所以表面上足迹很疏,暗地卻已約定作永久伴侶了。

    但還守着秘密,隻等景韓對白萍的幫助告一段落,就要把公司的職務脫卸。

    然後公開地結合起來,夫妻協力的去經營商業。

    這時在玉華台見面以後,親親蜜蜜的同吃晚飯,談說那百說不厭的将來美夢。

    祁玲将畏先夫婦的事,和自己對龍珍的安排,一一告訴景韓。

    景韓本來是白萍的近友,又素見淑敏品貌出衆,自然很希望他倆成功。

    所以聽了祁玲的辦法,深為贊成。

    祁玲卻要求他保守秘密,不可叫白萍淑敏知道此事。

    景韓唯唯答應。

    飯後二人又去看了電影。

    散場後景韓送祁玲到張宅門外,方自回去。

     祁玲叫開了門,回到自己房中。

    見如眉獨自對燈默坐,祁玲脫了外衣。

    如眉笑道:“你今天在外面玩夠了,這時候你才回來。

    ”祁玲道:“我是被朋友強拉着看電影,時候并不晚啊!龍珍呢,睡覺了麼?”如眉道:“我不知道。

    你走後她也出去了。

    ”祁玲愕然道:“還沒回來麼?”如眉道:“自然沒有。

    ”祁玲道:“她臨走沒說什麼?”如眉道:“我沒瞧見她出去,就在你走後她也不見了。

    我到上房我們的卧室去尋,也沒她的影兒,才知道定是出去了。

    ”祁玲怔了怔,頓足道:“糟了。

    莫非我把事情料錯,到底逼她走了。

    ”如眉道:“你大驚小怪,是為什麼?”祁玲忙将方才在新房那邊和畏先夫婦商量,被龍珍闖進去所起的一幕交涉,都詳細說了。

    道:“我本來怕她走,才出了這主意。

    滿打算這樣一辦,她雖負氣,也要嫁畏先的……那麼龍珍今兒沒和你說什麼話麼?”如眉道:“她始終很自如,看不出心裡有事,對我更沒談起一句。

    ”祁玲道:“這倒奇怪。

    我還料着她不會走,隻是現在上哪兒去了·怎麼還不回來呢?”如眉道:“也許她心中煩悶,在家裡呆不住,到外面聽戲去了。

    ”祁玲沉吟道:“但願她是聽戲去。

    可是聽戲也該邀你同去呀?”如眉搖頭道:“不不。

    我們倆雖然形影不離,隻是上熱鬧場去,永遠不同道走。

    因為我們的面貌都夠好看,單人兒還好,若配上對兒,就要招笑兒了。

    現在還不到十二點,你且不必着急,稍遲她就許回來。

    ”祁玲還不放心,又去搜查龍珍所睡的床。

    見衣服零物一概不缺,方才稍為安定。

    就和如眉說着閑話等待。

    如眉聽祁玲述說龍珍白天的情形,忽歎氣道:“龍珍也太可憐,隻為臉子生得不如人,竟處處不如人了。

    她時時刻刻自覺不配白萍,以前讓了芷華,還有可說,芷華是白萍正式太太啊!如今再讓淑敏,就叫人可憐了,凡事該論先來後到,她和白萍的關系在先,淑敏認識白萍才幾天呢?我敢說龍珍若能生一個好臉子,她定然不這樣氣餒。

    而且像咱們旁觀的人,也是隻看外面,瞧着淑敏白萍一對漂亮人兒,就覺是老天爺配好的,拆散了有罪,非得成全不可。

    再一看龍珍的麻醜樣兒,就覺她應該嫁個西山挖煤的。

    若硬配上白萍,簡直是暴殄天物。

    ”祁玲聽如眉的話,知道她為龍珍不平。

    便道:“我的意思,并不因為醜俊的問題,隻看白萍好容易病好,淑敏和他也才成了情愛的局面,不緻再變化了。

    他倆誰也禁不住受刺激,隻可委曲成全。

    成局不可破啊!”如眉笑道:“你趁早别說這個。

    人家芷華和白萍是結發夫妻,怎麼你把那成局也破了呢?”祁玲立起又道:“咱們别說閑話,現在都十二點半了,龍珍怎麼還不來呢?”說着就作出張皇的樣兒。

    如眉知道他是被自己問短了,才語遁詞支的分開。

    但對于龍珍的蹤迹,也覺擔心。

    便道:“龍珍向來晚間很少出去,更沒說到這時不回來。

    别是真走了吧?”祁玲這時也失了把握。

    暗想自己本料定她不會走的,看這樣兒,許真個不辭而别。

    這固然于淑敏有益,但是龍珍孤苦零丁,身無長物,果然因此而流離在外,自己良心上怎下得去啊?想着不由懊悔非常。

    怔了半晌,忽然想起龍珍出門時,或者先到她姐姐那去過,自己何不過去問問?倘若龍珍真走,想必跟她姐姐露出點兒意思來,快去打聽一下。

    就悄悄的出房,開後門直奔錢太太的新房而去。

    如眉見祁玲默然出去,還以為她心中不安,躲到别的房裡去,并沒着意。

     祁玲走到錢太太住的院門外,就舉手叩門。

    就聽裡面錢太太的聲音喊誰,祁玲應了一聲。

    錢太太騰騰的跑出來,開了門叫道:“祁姐啊。

    我正要請你去,你倒先來了。

    快裡面坐。

    ”祁玲進了院門,見房中燈火甚明,就問道:“你還沒睡?請我作什麼?”錢太太關上門。

    向裡走着,道:“請你自然有要緊的事。

    你快進房裡去。

    ”祁玲心中納着悶兒,走到室内看時,立刻大吃一驚。

    隻看房中比往日多添了兩盞煤油燈,兩支紅燭,照耀得喜氣融融。

    龍珍正在床上,已脫卻尋常穿的黑衣,換上一件似紅不紅似紫不紫的旗袍。

    畏先居然也穿上長袍馬褂兒,正坐在桌前寫字。

    看見祁玲忽紅了臉,似乎十分忸怩。

    龍珍卻笑着叫了聲,“祁姐,您才來?” 祁玲想不到龍珍竟在這裡,心方一松。

    但看這眼前的奇怪情形,又大惑不解起來。

    再瞧床上竟鋪了一塊紅布,門上也換了紅布門簾。

    忍不住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弄成滿堂紅啊?”錢太太笑道:“你還不知道,怎倒問我?今兒就是畏先和龍珍的好日子呀!”祁玲大驚道:“怎……怎……這樣快?今天就……?”錢太太道:“我們今天是舊式結婚。

    先拜天地,成了夫妻,以後随便哪一天再照新式請客。

    現在婚書都寫了,隻等你來作個證婚人,就拜天地了。

    ”祁玲暗說怎這樣快法,畏先怎也同意了,龍珍居然也老老實實作起新娘子來?可真是怪事!欲待詢問,又想到這本是自己所希望的,管他那些。

    隻要龍珍變成錢太太,淑敏和林白萍愛情就更穩當。

    自己隻糊塗着幫他們拜了天地,等生米作成熟飯,再問這飯怎樣熟的不遲。

    這時先問,反恐怕問出枝節來,反倒誤事。

     這時畏先已寫完了,擡頭望着祁玲,頗有無可奈何之意。

    祁玲走過去看時,隻見桌上放着兩張從市上買來的現成婚書,已填好了畏先龍珍兩新夫婦的名字,介紹和證書兩項下都寫着祁玲二字。

    暗想婚書也寫好了,這可真是因陋就簡,急就成章。

    錢太太過來道:“現在你們都在婚書上留個記号吧”。

    畏先一聲不哼,從衣袋中拿出圖章,一一的蓋上。

    龍珍道:“我又沒有圖章,怎麼辦呢?”錢太太道:“你印個手摸就成。

    ”于是龍珍過來将手染黑,印在上面。

    祁玲見輪到自己了,就道;“我得回去拿那銀行取款的圖章來。

    “錢太太道:“不必。

    你也按摸好了。

    ”祁玲眼望着那婚書,心想這不是龍珍畏先的婚書,直是淑敏和白萍的保險證。

    自己應該趕快叫這東西發生效力。

    便不猶疑,也仿照龍珍的辦法,按上兩個指摸。

    一面想一面笑道:“這樣按手摸,倒像在公堂上記口供似的,我犯了什麼罪了?”話未說完,隻聽龍珍一笑,祁玲随着心裡一跳,自想今天作的事情,偏一面,向一面,毀壞一人,保護一人。

    而且這事做得本無道理,自己可不是犯了罪麼?祁玲這時不敢回頭去看龍珍,勉強拭淨手指,就朝着龍珍叫道:“到了時候,該辦了嗎?”錢太太應聲道:“好好。

    祁姐你幫我來叫他們行禮吧。

    ”祁玲道:“怎麼行禮?我一點也不懂。

    ”錢太太道:“這拜天地得依老法兒叫他們站好了,朝上磕三個頭,再對磕三個頭。

    ”說着把桌子移正,臘台擺好,在地下鋪了一幅棉被,才自行扶着畏先,叫祁玲扶了龍珍,立在桌前被上,錢太太居然還喃喃的念着白頭到老榮華富貴早生貴子,七亂八糟的一大套,念完了就推他們跪下。

    龍珍和畏先竟也聽受擺弄,規規矩矩叩了三個頭。

    錢太太又喊了聲号令,她們便對叩了三個頭才站起來。

    祁玲瞧着好似兒戲一樣,不由要笑,龍珍一拉畏先道:“咱們還得謝謝祁姐。

    ”祁玲聽了,暗笑她們要給自己叩頭,吓得朝外就跑。

    到了門口,回頭見她們正在鞠躬,才走回看道:“我可不敢當。

    ”龍珍老着臉道:“都是您成全,還不該謝嗎。

    ”錢太太道:“你們都完了,還有我呢,龍珍你叫她見見我這姐姐呀。

    ” 龍珍向畏先道:“從此我姐姐也是你姐姐了。

    ”畏先便也鞠躬。

    卻始終口不發語,面無笑容,好像個木偶似的,隻聽龍珍姐妹撥弄。

    這時婚禮已然告成。

    祁玲還向他們賀喜。

     龍珍笑着坐到床上道:“都完了。

    祁姐你瞧,爽利不爽利?”祁玲道:“我還真想不到這樣快法,你們怎不早告訴我一聲?我也可以想法給你們熱鬧熱鬧呢!”龍珍道:“要熱鬧往後日子多了。

    今天不過行個舊禮兒,确定我是嫁畏先了,以後随時都可以重行表面的儀式,你送禮也很來得及呢!”祁玲道:“你們何必多此一舉。

    急速籌備婚禮多麼好呢。

    ”龍珍笑道:“我們本沒問題,早些晚些全成。

    隻為怕旁人不放心,才趕着今夜辦了,省得人家耽心我變卦。

    “祁玲聽了明白她這話是針對着自己,隻可裝作不介意,含糊下去。

    但心裡仍在疑惑。

    錢太太本來要把龍珍嫁給畏先,龍珍願意提早,她自然贊成。

    龍珍所以如此,大半由于對自己負氣,無可猜疑。

    隻是畏先何以這樣服貼呢?祁玲納着悶兒。

    忽又想起一事,問龍珍道:“你的東西要送過來麼?”龍珍道:“送過來也好。

    ”祁玲便向外走着道:“你等着,我一會兒就送來。

    ”龍珍道:“祁姐多受累。

    你叫個老媽子送來好了。

    ” 祁玲應着走出,回到張宅進了上房中,見如眉正在床上和衣而卧。

    祁玲叫道:“你起來,幫我收拾龍珍的東西。

    ”如眉問道:“龍珍在哪裡?你見着她了麼?”祁玲道:“豈止見着。

    還看了許多新鮮事呢。

    ”就把龍珍和畏先已很簡單的行過婚禮的情形說了。

    如眉起初不信,繼而聽祁玲說得十分真切,才知果有其事,不由啧啧道怪起來。

    祁玲道:“這也沒有什麼可怪,龍珍既已願意嫁給畏先。

    遲早都要有這一舉。

    不過今天太出人意外罷了。

    ”如眉道:“我卻覺得可怪,因為我根本不信龍珍肯嫁畏先。

    ”祁玲笑道:“你不信沒用。

    她眼睜地就嫁了麼?婚書也寫了,天地也拜了。

    一會兒我這紅娘,把衾枕兒也送去了。

    今夜就是洞房花燭,明天龍珍便是錢太太了。

    這還有什麼說的?”如眉愕然道:“她們今夜就入洞房麼?”祁玲道:“可不是。

    ”如眉道:“他住着裡外間的房子,還有個原來的錢太太,怎麼睡法?”祁玲道:“我想錢太太一定在外間睡,畏先龍珍在裡間成親。

    ”如眉道:“我想不能。

    便是龍珍真肯嫁畏先,也未必這樣草草一來。

    據我一看,畏先還得回公司去,否則便是龍珍姐妹在一房,畏先在一房。

    反正她們不會成親的。

    ”祁玲想了想道:“我送東西去,順便問一問好麼?”如眉道:“這怎麼好問呢?”祁玲道:“要不咱們作一回賊,偷着聽聽。

    看到底是什麼情形。

    ”如眉道:“人家臨睡必要把街門關上,咱們怎能偷聽?”祁玲道:“我有法。

    他們等我送東西去,還開着門呢。

    少時我去,你也跟着進他們的院子,藏在北面兩間沒人住的空房裡。

    我坐一會就出來,他們一定跟着把街門關上。

    你不是正被關在裡面麼?我回來遲一會再去,你悄悄開門放我進院,這樣咱兩人就都可随意出入了。

    ”如眉笑道:“你倒像個作慣了賊的,這法兒雖然不錯,但到明天他們見大門開着,豈不疑心?”祁玲道:“明天咱們就承認作賊,也不過一笑罷了。

    ”如眉道:“那麼你就快去吧。

    我實在疑惑不定,恨不得早看個明白。

    ”祁玲便把龍珍的東西都收拾到一處,好在非常輕簡。

    隻卷了個大包裹,捉在手中,和如眉悄悄的出張宅後門,到了錢太太的新房。

    果然街門開着,兩人蹑足走入。

     祁玲看如眉已掩入房中,才放重腳步,進到房内,見畏先穿了馬褂,正在外間房裡來回踱着。

    龍珍已接上來叫道:“祁姐怎勞你親自送來?真不敢當。

    謝謝你。

    ”祁玲把包裹遞過去,搭讪着說了幾句,便又告辭而去。

    龍珍送出來把門關了。

     祁玲暗笑着回到張宅,吸了吸煙,飲了杯茶,耗過半點鐘,才又重回返去。

    到那裡一推街門,竟是虛掩着,知道是如眉已先給除去門闩。

    便推開輕輕挨身進去,又重複掩好,也溜進那空房裡。

    隻聽黑影中如眉低聲道:“祁姐,你來了。

    ”祁玲湊到她身邊道:“你聽見什麼了麼?”如眉道:“我還沒去聽呢。

    他們房裡燈還亮着,也沒人出來。

    ”祁玲拉着如眉,輕輕向外走着,到了正房窗前。

    隻聽裡面毫無聲息。

    恰好窗紙有個破孔,祁玲向裡一望,見龍珍倒在床上。

    因為背着臉兒,瞧不出是否睡着,但衣服仍像方才一樣整齊。

    錢太太卻依牆默然不動,房中空氣,沉寂已極。

    隻是不見畏先,料必在外間呢。

    便又走過幾步,想看畏先是何情形。

    但是外邊黑暗暗的并無燈火,隻得仍向裡間注目。

    過了好一會,祁玲站得腿都酸了,尤其是屏息甚久,心裡憋悶難過。

    龍珍仍是那樣躺着,錢太太也除了咳嗽吐痰,别無動作。

    祁玲實有些不耐煩,就一拉如眉的衣袖,想暫回空房去,活動活動體肢,舒服的喘幾口氣,然後再來。

    如眉似乎與她頗有同感,就悄不聲的随着扭身回來。

    卻不料祁玲腳下踏着一塊好像破鐵似的東西,嗆的一響,房内錢太太悶聲叫道:“這是什麼響……?”畏先也在外間叫道:“關上大門了麼?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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