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
但又怕落到人眼裡,露出痕迹,便走開了。
這就是你看見的情景。
現在鑰匙既已回來,龍珍定不敢再存偷進白萍房間的想頭。
她又是個女人,且關着畏先面子,我也不深究了。
”祁玲沉吟不語,半響才道:“不對,這事并沒有完。
我看龍珍不定安着什麼心。
你以為這鑰匙既然送回,便算沒有後患了麼?”景韓道:“自然是的。
我以後要緊鎖白萍的房間,并且把鑰匙藏得穩妥。
還怕什麼?”祁玲道:“說你傻可真不伶俐!這鑰匙就算她夜裡十二點偷去,早晨八點送回,那麼在她手裡已有很長的工夫。
她不會照樣做一柄麼?”景韓道:“她又不是鐵匠,怎會做這東西?”祁玲道:“她不會拿出去叫鐵匠做麼?”景韓道:“方才你看見她進門,在咱們發現這鑰匙的時候,她還在外面呢,足見沒把這東西帶出去。
”祁玲道:“好糊塗,她不會把這鑰匙的式樣用紙描下來,交給鐵匠去做麼?”景韓恍然道:“可是!你說的有道理。
不過她用這些心機是為什麼呢?”祁玲道:“還是那句話。
咱們胡亂猜度,不能作準。
還怕冤枉了人家,不如實地考察一下再說。
”景韓道:“怎樣考察呢?”祁玲就用白紙鋪在幾上,向景韓要過鑰匙,放在紙上,用鉛筆仔細描出樣兒。
又把底面圓孔醮墨印在紙上,孔内的深淺也注明了,就叫景韓拿着一同出門,往左近的街上走去。
見有銅鐵器鋪子,便進去詢問。
說方才有位女太太,拿着紙畫的樣兒,來配鑰匙。
因為那樣兒畫得不甚合式,才另畫一個,煩我送來。
不過忘記鋪子的名兒,隻記得在這一溜兒,所以我進來問問。
是這裡不是?這一套謊話,倒編得很圓。
無奈連走兩條街,進了四五家鋪子,都回說沒有人來配鑰匙。
祁玲猶疑了一下道:“她不能跑到很遠的地方,總該就在這城南一帶。
咱們且到打磨廠,那些汪麻子王麻子的鋪面看看。
若再沒有,也就罷了。
”穿過前外大街,到打磨廠,問到第二家刀剪鋪。
那鋪中人意回答早晨果有位女太太來。
祁玲把那套文說了一遍,鋪中人便拿出一張紙給她。
祁玲見紙上所畫,果是那柄鑰且匕的樣兒,但比自自所畫的還加精細。
便向景韓以目示意,笑道:“她也太小心眼兒了。
這樣畫的多麼合式,不是白罰咱們跑一趟麼?”便向鋪中人道:“還照這原樣兒做吧,無須改了。
”又問幾時做好,鋪中人答說本約定明日下午來取。
祁玲道了騷擾,便和景韓走出。
祁玲道:“龍珍這次大約安心不善。
白萍正在出門,你負着代理責任,可得留神。
”景韓道:“現在既然查出這條線索,可以料知龍珍要偷入白萍房中無疑。
至于她要進去作什麼?還不可知。
不過這鑰匙得明天做好,最早也得明夜動手。
從明天起我夜夜埋伏在院裡,見她開門進去時,捉住了一問,便明白了。
”祁玲也覺得今日無須防備,便與景韓同赴旅館。
俾書作夜,盡了半日歡娛。
直到晚飯以後,方才起作歸計。
祁玲恐怕景韓一人照顧不來,便要在次日仍到公司去幫助。
景韓道:“你去了也沒用。
因為白天她不會動手,夜晚你又不能住在公司。
”祁玲道:“怎麼不能?隻要你給我尋一間房子住。
”景韓道:“幾個大辦公室,晚上便由負責人上鎖。
其餘小房間都有人住着。
空間的隻有白萍那兩間。
當然不能住。
”祁玲道:“那麼我就在你房裡作夜不成麼?”景韓道:“那可不便,倘被公司人瞧見你在我房裡過夜,恐怕起哄呢。
”說着想了一想,才道:“我看最好你托個詞兒,向女宿舍住幾天,最好和龍珍同一個房間,叫她不能動手。
過兩日白萍回來,我的責任就卸了。
”祁玲道:“不好。
龍珍是你引進來的,無論到什麼時候,也不能卸責。
除非在白萍未歸以先,你捉住她的把柄,才算是漂亮辦法。
依我說你還是要我幫助吧。
咱們兩人可以作伴兒,省得你獨自守夜的寂寞。
再說我夜間十點鐘以後再去,早晨六點以前就走,也未必被人看見。
便是看見了,咱們問心無愧,也不怕什麼。
”景韓笑道:“咱們還問心無愧哪?”祁玲道:“為辦正經事,自然問心無愧。
”景韓道:“好。
那麼明天你就去。
”兩人商妥便出離旅館,各自回去。
景韓歸至公司,辦了幾件雜事,便自就寝,一夜無話。
到了次日,景韓便坐在房中向窗外看着,見龍珍午前出去一次,隔兩三小時方回。
午後日暮時,她又和一個女演員匆匆出門。
隻過了一刻鐘,那女演員便提了一包食物回來,顯見是買東西去了。
再遲一會,龍珍也跟着回來,手上卻空無所攜。
景韓揣摩她必是中途把那女演員支開,獨自去取了那定制的鑰匙,大約今夜便要動手了。
及至晚上十點鐘後,祁玲俏然而來,到了景韓房裡。
景韓見她穿着皮大衣,便問“這時何緻如此其冷?”祁玲道:“我因為要在院裡坐一夜,才把過冬的衣服都穿了來。
”景韓道:“何必在院裡呢?”祁玲道:“在這房裡看不清外面,隻可藏在院中牆角。
她幾時來了,都逃不出咱們的眼。
”景韓隻得依她。
也穿上很厚的衣服,戴上帽子,撚滅電燈,和祁玲走出,倒帶上房門,才在白萍房間對面的牆角站着。
那時前後院中,都已入睡。
公司的規矩,本定十點熄燈,天上又正陰晦。
黑黑暗暗,靜靜悄俏。
二人專心一志的等候。
每聞有一些聲音,便以為龍珍來了。
但直過了許多時候,還不見她的蹤影。
二人站得腿都酸了,景韓漸覺不能忍耐。
還是祁玲在左近尋得一方木闆,放在地下,拉景韓一同坐在上面,低聲道:“你别着急啊。
咱們隻因一心等着龍珍,越等越不來,自然不耐煩兒。
最好把她去開,隻當咱們在這兒約會,談談心思話兒吧。
”
景韓就和她喁喁地說起來,一面又偎倚着互相溫存。
這法果然是好,不特忘了寂寞,并且覺得這露天地中,好像錦帳溫帏,别有一種風味,再不嫌長夜漫漫。
二人說着,竟已東方漸明。
二人立起身來,筋骨酸麻,才覺得這一夜的光陰,真是冤哉枉也。
又見天色已明,龍珍不會再來。
祁玲便趁畏先不起,先自出門回家。
景韓也自去睡覺。
到了晚上,祁玲再到公司,又和景韓在原處看守了一夜,仍是毫無消息。
二人非常納悶,不知龍珍費了許多心機,何以不來動手?景韓便疑是被龍珍看破形迹,不欲過來。
祁玲卻又生了他想,以為龍珍制造鑰匙,或者并不為偷什麼,而隻是想在白萍回來,在夜裡開門進去,和他有所交涉。
二人猜測許久,仍是不敢确斷。
祁玲隻得約定夜中再見,便自回家。
睡到午後,方才起床。
忽然聽上房裡笑語喧嘩,像是淑敏的聲音。
忙叫進女仆詢問,原來白萍和淑敏在午後便已回來。
這時正和式歐式蓮等在上房吃過飯閑談呢。
祁玲聽了,急忙梳洗一下,穿好衣服,便奔了上房。
進門便見大家正談得熱鬧。
淑敏瞧見祁玲,忙走過來拉住她不依,定要罰他請客。
祁玲笑道:“我這次失信,是沒有罪的。
應受賞,不能受罰。
”淑敏道:“放屁!非罰你不可。
我們在旅館多賃下一個房間等你,時時盼望,你偏不去。
”祁玲道:“這可真對不住,叫你們多賃一個房間。
”說着附在淑敏耳上,笑道:“妹妹,你這話說漏了。
你們用不着替我多賃一間哪。
”淑敏還不明白,道:“怎麼不用?”祁玲笑道:“你糊塗了,你和白萍若同住一間,就算多替我賃了一間。
你若自己住一間,就用不着再替我賃,因為我去了就和你住一間啊。
錯非你們一共賃三間,才算給我預備的呢。
”淑敏紅了臉,還嘴便道:“可不是賃三間。
”祁玲笑道:“這樣說,我倒錯猜了,咱們心裡分吧。
”說着又端詳着淑敏道:“妹妹,你的臉兒瘦了,眼圈也發青,反正你自己知道。
趁早說實話,要不然我可同着大家跟你玩笑。
”淑敏低聲道:“姐姐,千萬别鬧。
你叫我說什麼呢?”祁玲拉她到屋隅沙發上,坐下道:“你和白萍定婚了麼?”淑敏點頭。
祁玲道:“你們到了天津,一定在旅館開了兩個房間。
可是有一間始終空着,對不對?刀淑敏紅着臉,把頭兒伏在祁玲胸前道:“姐姐,你别問了。
謝謝你,成不成。
”祁玲知道她默認了,也不再追詢,一笑而罷。
但心中詫異,淑敏和白萍既已定情,應該精神美快,面目豐瞍,卻怎的她倒面色不甚好看?目眶深陷了呢?莫非初嘗滋味,歡娛過度麼?但是白萍大病初愈,未必敢過于狂蕩。
淑敏也是明白人,更不會叫愛人過勞精神。
而且倘如自己所疑,應該白萍面色難看。
如今白萍顔色反較前數日為好,怎淑敏反憔悴了呢?想着便問淑敏“可有什麼不舒服?”淑敏回答:“沒有,隻時時心内發跳。
不知何故?”祁玲也沒甚介意。
又問她和白萍回來,可曾到過公司?淑敏回答下車就一直到家中休息,并沒到公司。
祁玲道:“妹妹,你随我來,有件事告訴你。
淑敏便随她到了祁玲卧房。
祁玲才一五一十的把龍珍進了公司,以後種種經過,都說出來。
淑敏聽了不語。
祁玲道:“這件事隻怨景韓莽撞,不該許她。
不過畏先也受了龍珍慫恿,竭力向景韓央說。
景韓沒法不答應。
我也因為龍珍既已嫁了畏先,便在公司作事也沒什麼問題,所以并沒十分攔阻。
哪知龍珍進了公司,竟弄出這鬼祟的事來。
她偷去那鑰匙,造了個假的。
我以為是要偷進白萍的房,去取東西,所以和景韓看守了兩夜。
不料她竟沒有動作。
我又疑惑她是在白萍回來後,再偷進他的房去有什麼話說。
可是也不大對,因為白萍在公司時候,房門不會加鎖,她随時可以進去,又何須鑰匙呢?這件事我是莫名其妙,所以通知你一下,要特别留神。
淑敏想了想道:“我也知道。
龍珍和白萍當日有過短時間的關系。
不過我并沒和她競争的心。
她嫁錢畏先,雖不知實際是什麼情形。
但是既已嫁了,又何必再對白萍弄這些玄虛?還有一樣,我一向雖和白萍很為要好,卻沒提過婚姻問題。
直到前幾天,她和畏先在白萍面前正式發表了業已結婚的經過,我才和白萍到天津去玩,允許了他的求婚。
這總很對得住她了。
她若再安着什麼壞心,那就豈有此理了。
”祁玲道:“我想起個解決的辦法了。
叫白萍先别到公司去。
我先去通知景韓,把龍珍辭退,豈不免去多少後患?”淑敏道:“不好。
那樣無故辭退,道理上說不下去。
而且景韓從中為難,面上也不好看。
不如我去……。
”祁玲道:“你去作什麼?”淑敏道:“我去到公司,住在白萍房裡。
看她有什麼舉動。
”祁玲道:“你去了,龍珍絕不肯露頭兒,那有什麼用呢?”淑敏怔了一下,拍手道:“有了。
我少時和白萍到公司去轉一轉,叫龍珍知道白萍已歸,然後再出來,回到這裡。
晚飯後就叫白萍睡在我房裡。
我穿上白萍的衣服,再去公司,在他房裡睡。
龍珍必認為白萍睡在房中,偷着進去,那時我抓住他,就可以問出是什麼用意。
”祁玲點頭道:“這主意很好。
不過你把細情告訴白萍不呢?”淑敏道:“現在且不告訴。
隻強迫他服從我們的命令,等考查明白,再和他說。
”祁玲道:“也好。
不過少時到公司去,我得跟着,好向景韓說一聲,叫他在夜裡給你方便。
”淑敏點頭,便和祁玲回到上房。
遲一會就拉白萍回公司去。
在經理室坐了坐,景韓過來相見。
祁玲叫他到旁邊,說了許多話。
淑敏便叫白萍寫一張公示,令全體職員振發精神,預備工作。
白萍雖曾對淑敏說過要這樣做,但以為不必着急,等明日再辦不遲。
淑敏定逼着他寫,白萍隻得寫了,懸挂出去。
這樣呆了有十多分鐘,淑敏又拉白萍走,和祁玲逛了回東安市場。
就在場中的餐館用了晚飯,才坐車回到家裡。
淑敏又向白萍交涉,叫他睡在自己房裡。
白萍初聽尚覺詫異,不知她是什麼意思?便問道:“你呢?”淑敏道:“我另有個地方去。
”白萍道:“這又何必?我回公司吧。
”淑敏道:“這是我的命令,不許違背。
你記住了,從現在起,無論我有什麼命令,你都得依着辦,不許問原故。
”白萍無奈,隻得點頭。
淑敏先把他安置睡下,然後悄悄将他的小行李箱打開,取出一套西裝,到祁玲房中換了,下面仍穿自己的平底皮鞋。
祁玲又告訴她道:“我已經對景韓說了,他一定能照應你。
”淑敏對鏡照了照,見自己一改男裝,居然是個美男子。
而且身材後影,也與白萍宛似。
若在黑暗中,便與龍珍走個對面,也不緻被她看破。
當時又和祁玲說了兩句,方要起身向外走,忽又遲遲不行,重複坐到椅上。
祁玲道:“時候不早了,你還延遲怎的?”淑敏道:“我也不知為什麼?隻覺心裡發跳,好像眼前要發生什麼事似的。
可是仔細一想,又沒有可怕。
不過心裡隻是不願意動。
”祁玲道:“也許是你這幾天太勞苦了,身體不爽,連帶着心裡也不舒适。
要麼就不必到公司去了,還是我去通知景韓,叫他代為留神。
你且在家中歇着吧。
”淑敏聽着隻疑是祁玲故意譏諷她,不特所謂勞苦兩字,聽着刺耳,而且叫她在家呆着,也疑是暗示陪伴白萍。
淑敏覺得臉上挂不住,便立起道:“我在家裡呆着幹什麼?說去必去。
”說完走出去。
回到上房中,拿了白萍的帽子,匆匆向外走。
祁玲因見淑敏面色不佳,精神恍惚,頗不放心,在院中攔着她道:“淑妹,這是白萍房門的鑰匙,白天景韓交給我,我還忘了給你呢。
你拿着,到公司就一直開門奔白萍房裡去。
不過我還想跟着你。
”淑敏道:“不用。
你去算什麼?叫人看見,還當是白萍跟你有不道德行為呢。
”祁玲道:“放屁,胡說。
我是要跟去保護你,并不要随你同住一房。
我自到景韓房中躲着,還不成麼?”淑敏道:“我有什麼可保護,難道還怕龍珍打我一頓?用不着你,免勞駕吧。
”祁玲道:“好。
我不管你。
我自己去尋景韓成不成?”淑敏笑道:“哦。
你是想景韓了,要借這題目去和他湊合,那我怎能攔你?走,一同走好了。
”祁玲道:“我這老臉厚皮,不怕奚落,随你說什麼都好。
”說着便回室取了件外衣披上,才和淑敏一同出門。
雇着街車,到了公司,叩門進去。
淑敏道:“咱們各辦各事。
你一直上景韓房裡,我卻要裝作白萍,一直進他房去。
”祁玲點頭,便自入景韓房中。
景韓正在閑坐看書,一見祁玲,愕然道:“你不說不來麼,怎又來了?淑敏呢?”祁玲道:“我們一同進門,她到白萍房裡去了。
我因有些不放心,所以跟來。
”景韓道:“你來了很好,我正寂寞着呢。
”說着又低語道:“這幾日咱們天天親熱,今天一到晚上,我就渾身不得勁兒”。
祁玲道:“呸!不要臉的!你敢再說。
”景韓笑道:“不說了,不過你對淑敏有什麼不放心?我已經派了兩個心腹仆人,在白萍住室旁邊的小房内伺候着。
其實這也是多慮,無論龍珍未必前來。
便是來了,也不緻和淑敏反臉。
便反臉了,最多伴兩句嘴,也不緻打起來。
”祁玲道:“本來是啊。
隻是我總有些嘀咕,也不知什麼原故?方才淑敏還奚落我。
說是藉題目尋你來呢。
”景韓笑了笑道:“反正你已經來了,活該我今夜不受凄涼。
”祁玲道:“放屁!打了半世光棍兒,又在乎今天一夜了。
”景韓道:“你可看過西廂記,乍孤眠三字的滋味,可不好受呀!”祁玲道:“你别妄想,打算我還在這裡呆一夜呢。
遲一會我就走。
”景韓道:“你好意思的麼?咱們且坐下談談。
”祁玲道:“主意倒是很好。
不過隻怕龍珍還像前兩夜一樣。
徒勞無功。
若是龍珍不露頭兒,卻是很好。
但盼這兩天沒事,過些日你可借題把龍珍辭退,就一天雲霧散了。
現在淑敏自己在那房裡,你該給送過茶水食物去。
”景韓便取自己所存的點心,和一壺熱茶,拿着要出去。
祁玲道:“你這個壺不成。
淑敏有擇席的毛病,又加是為等待龍珍而來,她就許一夜睡不着。
你還是用暖瓶送熱水去好。
”景韓道:“我的暖瓶前天摔破了。
還沒有得買,怎麼辦呢?”祁玲道:“白萍房不是有個大暖瓶?”景韓道:“我還忘了,”說着就要喊人去取。
祁玲道:“你自己辛苦一趟吧。
不要叫别人看見她。
”景韓應道:“是是。
”就自到白萍房裡,見裡面隻開一盞小燈。
淑敏身着男裝,帽子也未脫,就倒在床上,面向裡看書。
景韓知道她這姿式隻是為引誘龍珍前來,便笑叫道:“白萍兄,還沒睡麼?”淑敏回頭見是景韓,就笑了一笑。
景韓自向小幾去取暖瓶,淑敏道:“你作什麼?”景韓道:“我用一用。
”說完就拿暖瓶走去,向廚房中注滿熱水,才連點心又送進去。
淑敏才知他是為自己預備的,連忙稱謝。
景韓說了聲不客氣,便走出來。
回到自己房中,見祁玲倒在床上,香軀斜側,兩眼合着,似已熟睡。
景韓笑道:“咦。
好快,你就睡了。
别裝着玩兒,趕快起來。
”祁玲隻是不應。
景韓心中一轉,便不再叫她。
隻自搬了張軟椅,放在床前坐了。
和祁玲相對着,拿起一本書,裝作瞧着。
但眼光隻是注在祁玲臉上,心想我也不叫你。
看你能忍到幾時?過了一會,忽見祁玲面上微有笑容。
知道她有些忍不住了,立時便要一笑而起,便道:“怎麼樣?是裝着不是?這就笑了。
”不料話才說完,祁玲不但沒有動作,面上笑容反而斂了。
景韓暗想這倒不錯,你既能忍着,我就照樣坐着,看咱們誰耗得過誰。
便隻望着她,飽餐秀色,不再作聲。
哪知祁玲起初本想和景韓作耍,以後因景韓并未作意調逗,大有袖手旁觀之意,而且又說破他耍笑。
她不肯使這場小遊戲失利,竟把心一沉,不理眼前的景韓,心中另去思索别事。
須臾便覺腦中發昏,心内漸定,又加情郎在旁看守着,更感到舒适意味,不知不覺,倒真睡着。
景韓漸漸看出她真個香夢沉酣,以為她倦乏過度,不忍喚醒。
再說此際還不過十二點多鐘,她醒來或者要走。
不如任她睡上兩三點鐘,醒來業已夜靜更深,自然得天明再走,那樣自己便可又享受半夜溫柔了。
想着便仍低首看書,過了一會,獨坐無聊。
又出房巡視一過,見淑敏房中尚有燈光,但已經鎖上了門。
再溜到女宿舍龍珍住室窗外,由簾縫向裡一望,龍珍正歪在長椅子上。
眼望房頂,口中微讴,看那情形似乎快樂得很。
床上的衾褥也已鋪好,好像即将入寝。
一些不見可疑之處。
景韓暗想今天淑敏九成又是白等一夜了。
龍珍如此閑适,毫無所為。
我們這幾人豈不成了庸人自擾麼?便又慢慢溜回自己房中。
祁玲還正睡得香,景韓便預備一壺熱茶,想要喚醒她清談消夜。
想着低頭瞧看祁玲,覺得她的風韻比少女還加妩媚。
雖然年歲大了一些,卻有一種少女所無的儀态。
古語說徐娘風味勝雛年,真是不錯。
看着漸覺情不自禁,就彎下腰兒去吻她的粉頰。
祁玲頰上肌肉動了幾動,又哼了一聲,似要醒來。
正在這時,忽聽外面有人慘叫一聲,景韓驚得一抖。
但因正在神智迷離,并沒聽清聲音發于何處。
祁玲也驚醒了,睜眼見景韓正在身旁,便把他的脖子抱住,道:“我作夢麼?好似有人在我耳邊喊叫。
”景韓道:“我也聽見有人叫來。
還像個女子的聲音。
”祁玲翻身坐起道:“真的麼?要這樣,聲音就在近處。
莫非龍珍已尋了淑敏去,兩人鬧起來了?”景韓道:“未必。
我隻聽見一聲,以後就沒了聲息。
要鬧起來,應該接着吵嚷啊。
”祁玲道:“你不要大意。
咱們還是出去看看。
”
景韓便拿了手電筒,和她一同出去。
到白萍房子窗外看時,見裡面已滅了燈。
祁玲隔窗叫了聲淑妹,裡面靜悄俏的不見答應。
景韓又叫了一聲,祁玲道:“你别叫了,她本有擇席毛病。
若鬧醒了,便不易再睡。
咱們先看看房門關着沒有。
說着又走到房門邊,推了推竟關得嚴緊,并且從裡面下鎖了。
”景韓道:“這樣聲音定不在這房裡。
也許我耳音不準,聽錯了。
”祁玲道:“我還不放心。
咱們爽性再到龍珍那裡看看。
”景韓便和她進了後院女宿舍,見龍珍房内也是黑暗無燈。
在窗外聽了聽,照樣靜悄悄地。
祁玲低聲道,“這時有什麼法子看見屋裡呢?”景韓去推房門,也自關着。
走回來問道:“你為什麼要看她的房裡?”祁玲道:“我這是異想天開。
因為龍珍手裡有鑰匙,她就許偷進白萍房裡,在裡面鎖七門。
再和淑敏……。
”景韓道:“你是胡想。
她若進到那邊房中,淑敏豈有不說話的道理。
錯非她進去就把淑敏治死。
試想能有這事麼?”祁玲道:“我也知道絕不會的。
不過這時若能看清龍珍仍在她自己房中睡覺,我更放心了。
可惜裡面投燈,窗戶又有簾子擋着。
”景韓道:“你要試驗龍珍在不在,那很容易。
你退後些,我用個投石問路之計。
”說着拉祁玲退到院門口,從地下摸了一塊磚頭,向龍珍窗間擲去,正落在木窗沿上,“砰噔”一聲,立刻昕龍珍的聲音,似由夢中驚醒,迷糊着喊道:“誰呀……什麼……這是……。
”祁玲忙拉着景韓,蹑着足尖,向外快跑。
一面跑,一面笑,卻又強忍着不敢出聲,直跑回景韓房中。
祁玲才倒在床上,連喘帶笑好半晌。
景韓道:“你這才叫庸人自擾。
人家本米在屋裡睡着,偏給吵醒了。
其實何必費這個事。
早叫醒淑敏問問,不就完了。
你舍不得,卻忍心去吓龍珍。
真是親者厚,厚者偏。
”祁玲道:“你不用排揎我,我走,”說着一看桌上的鐘,叫道:“喲,快三點了。
怎睡了這大工夫?你也不叫我。
”景韓道:“我看你困得怪可憐,怎舍得叫你?何況我還貪看美人春睡圖呢。
”祁玲道:“呸!你快去喊輛車子,送我回家。
”景韓道:“車夫都回府安歇了,我沒地方喊去。
”祁玲笑道:“你這是誠心不叫我走,我偏要走。
用兩隻腳也走回去。
”景韓道:“你走啊。
”祁玲也不拿手皮包,也不披外衣,就向外走。
景韓猛然抱住她,向床上一丢,随即砰然關了房門,随着電燈也熄滅了。
在兩人的喁喁細語低低喘笑的聲中,就輕輕度過了這旖旎的秋夜。
待到天色微明,祁玲在床上聽鐘鳴六點,忙推開倦睡的景韓,坐起來道:“都六點了,我得快走。
遲一會人都起來,就不好出去了。
”景韓道:“你忙什麼?公司這群懶人,在有工作時候,還得九十點才起。
何況現在閑居無事?你就再睡兩點鐘,包你出去遇不着人。
”祁玲搖頭道:“我不能聽你的話。
你知道一個女人,大清晨起頭蓬發亂的,從男子房裡出來,被人瞧見要說什麼?我還是保重為是。
”景韓道:“咱們是未婚夫婦,又怕什麼?”祁玲道:“未婚夫婦,落個先奸後娶,才更是一個話柄。
再說還有淑敏,她睡過時候,被人瞧見也不大好。
我去喚醒她,一同回家。
”景韓道:“你這時去叫她,不是明告訴你住在我房裡,一夜沒走。
難道不怕她笑?”祁玲道:“沒關系,她和白萍在天津已然發生關系,都向我實報了。
我們作為互相抵銷,誰也别笑話誰。
”說着便着衣下床,對鏡整了整容。
然後披上外衣,向景韓道:“你先醒一會兒,等我和淑敏走了,再去關上街門。
”景韓招她近前,又接了一吻,笑道:“今天夜裡可來?”祁玲道:“呸!你别才吃完早餐,便想晚飯。
我今兒可得安靜睡上一夜,養養精神。
這兩天被你纏得天昏地暗,又加連日熬夜,臉上都變成青面虎了。
”景韓還要軟語相約,祁玲打了他一下,便翩然走出。
出了裡間,還未到堂屋門口,忽聽院外有很輕俏的步履聲。
祁玲作賊膽虛,忙止步由窗縫向外看。
隻見龍珍正從後院出來,手裡提着個小箱,正向外走。
祁玲暗詫這樣清早,她出去作什麼?未免可疑。
想要喚住她問,隻苦于自己正在見不得人的時候。
心中略一遲疑,龍珍已走出去,隐隐聽得街門開啟之聲。
祁玲忙又翻身進了裡面,向景韓報告了龍珍出去的情形。
又道:“你趕出去問問她,幹什麼這樣早便出去?”景韓這時正在回味方才經過的情趣,腦中尚被情欲充滿,便笑道:“問人家作什麼?我猜她定也和咱們一樣,夜冷衾寒,寂寞得受不住,所以趁清晨回家,尋畏先去了。
你不必管這閑事,和我坐一會兒。
”祁玲呸了一聲,重走出去。
這時院中清寂無人。
祁玲悄悄溜到白萍房門之外,推了推門還在鎖着。
她過去輕敲窗棂,低叫淑敏。
哪知叫了半天,不見答應。
祁玲暗自着急,無奈又不敢高聲。
隻可稍用力敲着,裡面還自不應。
祁玲暗想淑敏素來睡覺很輕,聞聲即醒。
今天為何如此沉酣?又敲喚了約一刻鐘,仍無功效。
祁玲實在沒法,便去喚來景韓。
景韓幫着喚了兩聲,聽裡面毫無反響,也詫異起來。
便有音無字的高叫幾聲,又用力撞得窗戶亂響,房中還不見答應。
祁玲失色道:“怎麼了?淑敏可不是這樣死睡的人。
像你這叫法,便是賣氣力的粗漢,也該驚醒。
這是怎麼回事?我快看看。
”說着将一隻腳蹬在窗希上道:“你揪我一下。
”景韓道:“我上去吧。
”随說就攀着窗棂,上了窗台。
這房屋本是舊式,窗房下都是玻璃,裡面有窗簾擋着,上截卻隻糊一層紙。
景韓上去,将紙撕破一孔,用目向裡一張,忽的哎呀一聲,竟從上面掉将下來,跌在地上。
祁玲忙過來扶着他,也不顧問他跌着沒有,隻問道:“裡面怎樣?淑敏怎樣了?”景韓跌得腰腿奇疼,強忍着說道:“我也沒瞧清楚,淑敏沒在床上,在地下橫躺着,臉上黑忽忽不知是什麼。
”祁玲大驚道:“她在地下?怎麼在地下?”景韓道:“我哪裡知道?她的頭正倒在窗底下黑暗的地方,又瞧不真。
”祁玲聽了,匆忙就奔房門,卻忘了鎖着,撞得門忽嚨一聲,叫道:“景韓,快想法進去,這門鎖着呢。
”景韓爬起奔過來道:“這沒别的法子,我去尋重東兩撞開。
”祁玲拉住道:“不好,别把公司人都鬧起來,還是輕悄些。
從窗戶進去。
”景韓便又跑到窗前。
這窗子下半截棂柱甚稀,隻嵌着三塊大玻璃。
景韓躲着裡邊淑敏卧處,敲碎了一塊玻璃,就探進頭去。
向裡一看,又通身抖戰着叫道:“呀!可壞了。
她臉上是血,人也像是……完了。
”祁玲驚駭欲絕。
叫道:“是怎樣?你快進去看看。
”景韓忙将全身爬上窗沿,鑽進了那大窗孔,直跌到房裡。
祁玲忙由窗孔向裡看,見淑敏果然直挺挺躺在床下,下半截臉和衣服前襟,都染了黑紫色的血,心知兇多吉少,吓得将要暈倒。
但仍強支着叫道:“景韓,你快看她。
是得了什麼病?快快。
”景韓進窗時,是先跌到一張小幾上,将小幾帶倒,才滾到地下。
幾上許多東西都滾在他身邊,他掙了半天,才得立起。
到淑敏身旁蹲下,看着隻叫哎呀。
随又用手将她的四肢和胸部,都摸了一遍,忽面跳起頓足道:“她通身都冷了,也挺了,胸口一點熱氣沒有。
臉上的血早凝住了。
大概死了很大工夫。
”說着兩腿直彈琵琶。
想要走到窗口,已苦寸步難移。
祁玲在外面沒聽他說完,便跌了個倒仰,掙紮着再立起來,向裡面道:“真的?她死了!不能吧?你快出來,請個醫生看看。
”說着見景韓不動,又連聲相催。
景韓好容易奔到窗口,探出頭兒,又叫苦道:“我身上哆嗦得沒一點力氣,鑽不出去。
”祁玲張皇着道:“你快開房門出來,别耽誤了。
”景韓才縮進身,奔到外問,見鑰匙不在鎖孔裡,再翻身進來,向床上枕邊尋得鑰匙,才開了房門走出。
向祁玲道:“她是怎麼死的?這真可疑。
方才龍珍出去……可是房門并未開……。
”祁玲道:“你先别研究這個,你敢決定她真死了麼?”景韓道:“口鼻出血,都已凝了。
身上又冷又挺,還不是死?不信你看看去。
”祁玲道:“我不敢看。
可不信她死。
她怎麼能死?你快去請大夫來。
”景韓道:“請誰?我向來沒害過病,不認識一個大夫。
”祁玲用手撫着腦門兒,苦思半晌,才忽然叫道:“請式歐去,他是醫生。
又是淑敏的哥哥。
你快跑一趟,見着式歐,不要說得太兇。
隻拉他快來。
我現在渾身軟癱,一步也動不了。
你快去。
”景韓聞言,忙從院中取過一輛夫役用的自行車,推着就向外跑。
祁玲見她走了,自己獨立院中,六神無主,好似癡了一樣。
方才經他二人那樣喊叫,和砸碎玻璃,許多聲音,竟沒驚醒一個人。
這時天已全亮,東方的陽光,已在屋脊映着微光。
祁玲暗想着淑敏的樣兒,恐怕實在已經死了,但是她怎麼一點動靜沒有便死了呢?看她口鼻出血,好像中毒。
可是誰毒她的?難道是自殺麼?她一個闊家小姐,一切不受痛苦。
而且最近才和白萍訂婚,前途正自無量,怎會有厭世的心呢?想着忽然憶起夜中自己小睡之際,曾被一聲喊叫驚醒。
景韓也同時聽見,也曾出來查看。
淑敏房中無有聲息,還當是别處的聲音。
現在想起來,大約淑敏在那時已然絕氣。
那一聲喊叫,正是她肝腸崩裂痛苦至極的最後一聲慘叫。
倘然式歐來時,斷定她是中毒,我也不承認是自殺,必是被害。
害她的人,除了龍珍再無别個?所以龍珍便趁清早逃了,顯見是賊人膽虛。
等景韓回來,定叫他再去報告巡警,到畏先家把龍珍抓住。
又想到自己和淑敏的交情,經年相處,就如姐妹。
這樣長久寄居在她家中,真可說相待如一日。
而且知心解意處,更叫人不勝感激。
倘然她真個死了,自己可怎麼忍受這凄涼呢?祁玲悲不自勝。
不由心中急燥,等不及式歐前來,便要進去實地查看。
但走到房門,又覺房裡陰氣森森,害怕起來,自恨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跟她像親姐妹似的,怎麼還怕?”就長起膽子,走進去。
進到裡間,見淑敏橫陳在地。
面上血凝,身軀直挺。
不必近前隻瞧着那陰慘之氣,便可知道沒有希望。
祁玲在方才膽怯,這時近在眼前,便忘了懼怕。
直撲過去,跪在她身旁。
也不願忌諱,将頭額去挨淑敏的額,感到冰冷。
又摸摸周身,挺得像直棍兒,才斷定果然死了。
一聲沒哭出來,便閉過氣去。
失了知覺,仰身而倒。
過了不知多大工夫,方自悠悠醒轉。
睜眼見自己坐在地下,景韓在後相扶。
連聲呼喚。
祁玲喘了一下,回頭看看,向景韓哭道:“淑敏死了……她真死了。
”景韓見她醒了,心才稍定。
努努嘴兒道:“你瞧。
那不是式歐先生來了。
”祁玲再轉回頭,才見式歐正跪在淑敏面前,一面診查,一面哭泣。
忙叫道:“式歐,怎樣?”式歐用手捶頭道:“早沒救了。
這是中了烈性的毒,死去足有四點鐘。
”說着大哭道:“妹妹,你死得真慘。
可憐……”祁玲忙爬起道:“你且忍着點兒,這不是哭的事。
我想她一定被人害了。
咱們趕快研究兇手,趁衆人尚不知覺。
還容易辦。
若鬧成打草驚蛇,反而壞了。
”
式歐聽了,忙忍住哭道:“祁姐,淑敏向來沒受過刺激,萬不會自殺。
我敢決定這是被害。
不過妹妹的年歲大了,有她自己的自由,我這作哥哥的,不便參預,所以對她的事很多不知道。
你和她最親近,定然很明白她的最近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