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年,汀門龍神的傷勢已經痊愈。
他在過去的三年中,專門研究天地造化之機,推算陰陽循環之理,頗有心得。
某口,他忽然心血來潮,連忙掐指一算,心中大喜。
他算出了那神螺聖母在本月十五日半夜子醜交替的時辰裡,要遭受一劫。
如果逃不出這一劫數,她必将壽終正寝,命歸黃泉。
于是他離開居處,現化了一個白發老人,托夢給一個海邊的青年漁民,姓張名亨順。
在夢中,他告訴張亨順,說明自己是江門龍神,并叫張氏在本月十五日半夜子醜交替的時辰裡,向海邊大溝附近推網入海,不論那時形勢如何險惡,隻管拚命向前推進,但不要回頭向後探看,等到網裡捕得一個像面盆那樣大的海螺時,就要急急收網倒退,在那時,不但本神自會助他平安脫離險境,而且他還能得到一顆無價之寶——黑螺珠。
同時龍神警告他不可把這事告訴任何别人。
江門龍神生怕張亨順意志不夠堅定,或不相信夢中幻境,所以連續三夜都托同樣的夢,這就使他有了信心。
到了十五日黃昏以後,天上月明如鏡,張亨順早已準備了漁網,并且暢飲了一斤燒酒,希望靠酒力壯大自己的膽量和勇氣。
他半醉地預先在海邊岩石上望着等候,隻要時辰一到,立即下海捕螺。
凡是妖精修行,五百年必逢一劫。
那天,神螺聖母正在江門龍穴中靜修,忽覺自己的丹田裡産生了一股如火的氣體,由小而大,熱度也由低而高,使她極為難受。
這時,神螺聖母心裡暗暗吃驚,知道劫數降臨,就連忙收斂了精氣神,保護心髒,同時運功抵抗,以便壓制那股如火的氣體,怎料她不抵抗還好,一經運功,熱氣便立即沖出了丹田,逐漸上升,頃刻勢如破竹,痛得她無法忍受,坐立不安,她終于哭泣了。
氣體熱度繼續高升,神螺聖母心痛如絞,跟着身體痙攣,渾身流汗如漿,體内發熱,但四肢冰冷,她忍受不住,跌倒在龍門之内,奄奄待斃。
五百年一劫,這是可怕的劫數。
不論任何妖魔精怪,修煉容易,劫數難逃,否則,宇宙之間的妖魔精怪還要多了。
氣體如火,熱度繼續加深,把神螺聖母煎熬得血液沸騰,它似乎要燒幹她的血液。
這時,她的面部肌肉痛苦地牽動着,全身皮膚劇烈收縮,手足的力氣不斷消失,眼睛的視線逐漸渙散,神志變得麻木不清,但她似乎還能夠呼吸。
雖然吸進的氣少,呼出的氣多,一口氣斷斷續續,不絕如縷。
她隻不過是昏迷,還沒有死。
這時,神螺聖母心想道:“她甯願死,不願受此痛苦。
”但可憐得很,想死也不容易,她雖有死的決心,卻沒有死的力氣,所以要死也難。
不久,她翻身一滾,現出了原形,是一隻龐大無比的法螺,也就是世人所謂“大吹法螺”的法螺。
可是,氣體還在自動地加熱,好比烈火燃燒,似乎要把神螺燒為灰塵。
這時,螺門大開,流出大量黑色的液體,臭不可當,海水也染黑了,并且帶着令人欲嘔的腥氣。
熱氣迫使螺肉漸漸地收縮,抖動,幹燥。
同時螺殼也随着内熱的煎熬而縮小,每一次的收縮,使神螺聖母感覺到痛如刀割。
要把像一座海島那樣大的神螺收縮到像一隻面盆那樣小的體積,這中間不知道要經過幾千次收和幾萬次縮。
等于被割了幾千萬刀,這是一種何等殘酷的磨折,何等難受的刑罰。
垂死的掙紮是難免的。
黑液即将流盡,螺肉漸漸地幹枯,黑螺珠暗然無光,從螺肉中慚漸地滑了出來,暴露在螺門的邊緣。
這種征兆,是意味着她已經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死生交界隻差一線。
要是這顆黑螺珠滑了出螺門,那神螺聖母就此嗚呼哀哉,萬年道行等于一場春夢,可是她還留着最後的一口氣,拚命地拖住了這顆保命的黑螺寶珠。
這時,江門龍神早已遠遠地在海中水平線下面伺候着。
他本來隻要一舉手之勞,就可把這顆黑螺珠搶奪過來,置神螺聖母于死地也易如反掌。
可是,在事實上,江門龍神不能這樣做。
為什麼呢?
凡是修行的人物,五百年遭遇一劫,乃是自然現象,誰也不能避免。
天國規定劫數臨頭,體内自會産生烈火,自生自滅,各憑機緣,屈時天國早已派遣了值夜的天神,暗中監視,袖手旁觀,以免局外人物從中加以傷害。
逢劫的人物都要自己找尋機緣,以期逃劫,但這種機緣可遇而不可求。
有些到了山窮水盡,陷于絕境,自以為無救,但忽然無意中碰到了機緣,因此得救,逃過一劫,所謂絕處逢生;有些知道劫數将到,想出種種辦法避禍,以為尋到避禍之路,但卻因避禍反而遭劫。
神螺聖母逢劫的情況也是如此。
由于天神在旁監視,但并不呵護,江門龍神就不敢從中下手謀害,否則屬于罪犯天條,斬龍台上難免一死。
因此,江門龍神隻能在海底的遠處伺候,不敢過分逼近,同時,他必須要隐匿形迹,不讓天神觀察到。
這時,神螺已縮成了像一個面盆那樣的體積。
由于螺肉枯燥,螺殼幹脆,本身的體重大為減輕,所以,海水的浮力把她從江門龍穴中飄浮出來,直到海面,載沉載浮地在海面上随波逐流。
這時,輕微的東北風吹向海邊,海波不興,神螺在海面上飄浮,漸漸地飄近海邊,離開海灘隻有三五裡水程而已。
這時,月明如鏡,海波平靜,那漁民張亨順一看子醜交替的時辰已到,心中大喜,立即沿着海灘大溝的邊緣,推網入海。
他一步一步向前推進,眼睛盯着海面,心裡注意着漁網裡的動靜。
他不斷地舉步前進,心裡牢牢地記住隻管向前走,不要向後看。
開始時,海水的深度由胫到膝,不久,由膝到腰,逐漸由腰到胸,又不久,由胸到肩,隻有頭部在水面上露出。
他勇敢地前行,已經前進了不少水程,但頭部始終露出在水平線上面,在他的身後,濤聲澎湃,但他仍不敢向後觀看。
他心裡覺得奇怪,暗想:“為什麼今晚大海竟會如此之淺?”這時,神螺朝着張亨順的方向飄浮過來。
張亨順越走越遠,離開海灘已有三四哩水程。
奇怪得很,他的頭部依然在水面上暴露着,雖然在他的身後,濤聲澎湃較前更響。
難道海真的是這樣淺嗎?
不是,海是深的。
既然海是深的,為什麼張亨順沒有沉下海底而淹死呢?這當然是那江門龍神在海底作法,暗中保護着,不使他沉下去。
剛才,張亨順飲了一斤燒酒,覺得醉醺醺,至少已經半醉,所以酒精的力量幫助了他的勇氣。
他推着漁網,向前猛進,心裡隻記住江門龍神在夢境裡所吩咐的話:“隻管向前進,不要朝後看。
”
現在,由于時間的消逝減輕了酒精力量,張亨順漸漸地清醒起來,清醒使他恢複理智。
最初他疑惑:“自己跋涉了許多海路,怎麼這海老是淺淺的?海并不深呀!”他一邊向前走,一邊心裡暗道:“不對呀!以前自己在海邊張阿捕魚,離海灘三五丈的地方已經很深,為什麼現在向前已經走了很久,海還是不深呢?”
他想到這裡,疑心加重,腳步開始緩慢起來。
在張亨順的身後,海濤沖激,濤聲較前更響。
垂死的神螺随波逐流地飄向張亨順身旁,愈飄愈近,離開漁網隻有一丈左右。
這時,江門龍神正在海中窺視,一切情況都已看在眼裡,心中大喜,以為這次那老螺精一定要完蛋了,自己就可重回龍穴,安居修行。
這時,神螺聖母早已進入昏迷狀态中,螺嘴隻剩下半口氣,那顆黑螺珠黯然失色,僅有一部分粘住在螺門旁邊,顯示着搖搖欲墜的樣子,但海風無情,繼續把神螺吹向張亨順的漁網。
現在,她離開漁網不過五尺,死神頃刻就要降臨在她的身上。
這時,張亨順身後的濤聲忽然響得非常厲害。
他三番兩次要想回轉頭往後觀望,但仍不敢這樣做,因他記住了江門龍神在夢中的警告。
這時,神螺飄浮離網不過兩尺左右而已,但張亨順卻停住了腳步,側耳靜昕在他身後的濤聲,越聽越不對勁,因那濤聲簡直是像雷聲,轟轟然震耳欲聾,使他毛骨驚然,不覺驚疑萬分。
他隻顧呆呆地站停着,傾聽濤聲,面部顯露恐怖的神色,因此,眼睛并沒有注意到那海面上的神螺,高網隻有半尺。
一刹那,神螺已經進入了漁網的範圍之内,但張亨順根本沒有注意,因他還在聚精會神地側耳呆聽。
他隻要把網一收,不費吹灰之力,神螺聖母立即壽終祿盡,命歸羅網,而這顆黑螺珠雖已暫失光彩,但它仍是無價之寶。
就可為他所得。
這時,江門龍神看得真真氣死了。
他投鼠忌器,既不敢出聲,提醒張亨順快收漁網,又不便越俎代庖,牙癢癢地在旁看得眼中出火,空自發急。
神螺正在危急存亡之秋,不要說是千鈞一發,實在是千鈞半發,不料恰在這時,張亨順的心頭忍不住驚孩,回頭向後一看。
不看猶可,一看之後,吓得他魂不附體,連忙把手一松,抛棄了漁網,轉身就逃,原來他看見自己身後的浪濤洶湧激揚,翻騰蕩漾,高出他的頭頂至少有百丈之高,他怎麼會不吓得魂飛魄散呢?
這也許是那張亨順命中住定,無此橫财,所以得不到這顆黑螺珠寶。
他的福祿雖是淺薄,但陽壽卻長,命不該絕,江門龍神歎了一口氣,隻得仍舊保護他回到海灘,讓他以後得以善終。
張亨順抛棄漁網,使神螺聖母絕處逢生,于是她又從網中飄浮出來。
恰在那時,子醜交替的時辰已過,她的螺體忽然感覺到好像注射了一針清涼補劑,使螺肉立刻滋潤起來,黑螺珠接着發光,螺殼也突然漲大,不到半個時辰,已恢複了原狀,像一座巨型的海島。
她開始推波助瀾,浪花飛揚,旋轉活動,快捷異常,這就意味着她不但過了功效,而且道行更探一層,使她心中狂喜。
這時,在半空中遠遠地監視的那個值夜天神,見到了神螺聖母僥幸地逃過一劫,立刻回轉天廷報告。
這時,江門龍神心中恨極,那不争氣的漁民使自己功虧一篑。
他眼巴巴地看着那螺精—一老雌貨逃過劫數,得慶更生,心中怎會不惱?
他一看值夜天神走了,就趕了過去,想乘那螺精剛剛恢複,體力還未完全複原之際,跟她一拼,可能獲勝。
這時,神螺聖母正拟轉身,想回到江門龍穴休養靜修,忽聽得身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