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統元年臘月天氣,父親在黑龍江安達廳“管帶”差次,忽與統領發生意見,遂以“巡防不力”的四字考語,被撤了差。
父親很灰心,和二伯父商計,不再當軍人了,打算進關改業經商。
初議開糧店;到次年春暖,父親攜眷來津。
但其後二伯父忽然變計,不久,他自己開了一座小煙酒店,在老店左近。
父親住閑多時,部下星散,以為長官這一倒,山窮水盡了;就是父親自己也暗暗的着急。
後由倪嗣沖推薦,找向張懷芝投效,便降級做起哨官來,駐防在津西疙瘩村。
然而夾帶中有師爺二位,差官四人,又養豢四匹馬,部下多沿舊稱,呼為“大人”,勢派好像大些,惹得幫帶寒心,處處暗防着。
終于奉令出防緝匪,土匪出沒林邊道上,雙方開槍轟擊,誤傷了趕廟集的農民,而更被撤差,還自以為僥幸。
由此住閑,直到辛亥革命,才得南下投效,開複原職。
我家蔔居西芥園,就在父親住防疙瘩村時候。
我遊玩許多日子,母親做主,與大侄兒偕入陶鑄學塾,每年束修共十五元,後加到二十元,塾師異常刮目相待;并強迫我讀國文,學算術,雖然我家那時還不以為然。
在西芥園過了兩個年,到民二才移居故都,改入學校。
但是芥園有荒墳似山,有水坑如河,我與學遊玩不倦。
這真是我兒時遊釣之鄉,直到現在,還引起我的留戀!
××××
二十年前的西芥園,雖位在軟紅十丈的津門,卻地段曠野,有如村莊。
與我舊遊各地比較,其氣象蒼郁,不如長林豐草的黑龍江;其景物幽閑,不如襟山帶河的海甸。
芥園靠近老店碼頭,我猜想,早先定是亂葬崗,那裡荒墳敗棺,觸目皆是。
許多墳園和花廠,錯列在湫隘的人家住宅中間。
并且,你可以在住房中,掘出死人髑髅。
在庭院中,翻起石階,可以辨明那實是斷碑殘碣,依稀有“××堂茔地西南界”或“××之墓”字樣。
朽爛棺木和鏽釘,常從街頭巷尾發見,令我憶起棺木闆成精而魅人的故事來。
商店是隻有面鋪、水鋪、雜貨鋪,和柴廠。
若是理發,洗澡,或買書,還須走出幾裡路。
娛樂場斷乎沒有,然而随處見到成人抽簽,小孩磕錢,賭風是很熾的;但又三五處私塾,蛙似的天天叫念。
沒有清波蕩漾的小河,卻有黑綠的死水坑;沒有空曠的草原,卻有棺柩一層層羅起着的糞場,出恭的人可以腳登兩塊棺蓋,當作墊腳石。
雖然這樣,排洩的人盡在這角落蹲,而那角落不妨有鮮衣的娘子們進糞場來上墳,于臭氣裡曼聲哭天,圍起一群小孩。
花廠有好幾家吧,彭家花園、李家花園、陳家花園,這是我記憶中保留下來的三處,除了培養花木之外,也能在花房中停柩;花畦間起墳,為得是這有很大一筆收入。
這裡墳多,人家也不少,鴿籠似的橫排着一層層的大雜院;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