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十五六歲小學畢業前後,開始了投稿生活。
我是很魯鈍的,當我考入小學高等一年級時,首次年考隻得七十二分,名列乙等第末。
我們的級任教師王先生(樸)最喜愛“小迸豆”;同學如丁朝樹,吳國桢,都在十歲以下,人小而聰明,在班中很活躍。
我與陳賓倉,李××之流,那時被叫作“傻大個兒”的,功課既不好,年長而又笨,王先生當然不喜歡我們,雖然我最敬愛他。
到了高小二年,我們這些傻大個兒忽然開了心竅,功課猛進:年考的分數,我已獲得八十四分七。
等到高三,我便與陳、李二君包辦了月考前三名。
大約我和陳君考第一的時候最多;記得一次月考,我十二門功課,有五門得一百分;年考的分數是九十二分幾。
這些年幼的同學全被壓下去了。
我們傻大個是北方人,開悟的遲,這幾個小孩是南方人;又且吳國桢們家中都請了教師補課,而我們是自己摸索。
我的功課所以不好,最吃虧的是英語,因為我是由私塾編級入校,連二十六個字母還認不全。
我自己實在沒法,找到一家英文夜館,隻補習兩個月,便已超列甲等了。
我在班中的地位,高一時代也是很不好的,既吃虧是外鄉人,而又是傻大個,笨貨,到高二,同學等便刮目相看了。
同學中受了小說迷,和謎語熱,做過漢口市長的吳國桢君受《鏡花緣》的影響,拿鉛筆紙冊,寫他的《君子國》。
陳賓倉君就撰造八個英雄,以李乾,張坤,八卦為名,要破陣盜寶;他分明受了三十六友的影響。
其時我呢,讀小說最多,卻沒有下筆。
我那時已經開始翻譯小說了。
第一步入目的是石印本,文言的言情小說,我不很懂;第二部是商務出版的說部叢書《情俠》,和些偵探,探險小說。
當吳、陳二君撰述君子國、八卦陣的時候,我開始構思大偵探家了。
但實際開始投稿,卻是作戲評。
民國三年,高小畢業。
我們是春季始業的,由是年起,改制秋季始業;我們要耽誤半年,才得升考中學。
我于是閑居無事,買書看雜志,熾起投稿熱。
我向母親嫂嫂搜求民間口碑,要寫稿寄給上海的小說周刊《禮拜六》;但是不知為甚麼,那時并沒投成。
第一篇的投稿是“戲評”。
月出十四個銅元,定閱一份《戲劇新聞》(日刊),天天看,自己試着撰“菊國春秋”,署名“菊廠”。
而且很認真,自定課程,每星期至少作兩篇。
這當然無酬,連一份贈報也得不到;但是一見登出來,雖然賠郵票稿紙,仍是很高興。
還鬧了一個笑話,我用了“于戲”二字,其時還不懂這兩字就念“嗚呼”;自己望文生義當作“噫嘻”用,報上也照刊出來。
有時候那編輯先生孫古紉、章棄材也給我删改。
有一篇《靈芝說》,和《吉祥觀劇記》,自以為文筆古典雅潔。
那時候,袁項城正要稱帝;《戲劇新聞》和别的劇刊,正為捧劉喜奎,大打筆仗。
入冬考入朝陽大學的附中,其時我甫結婚,我卻搬到學校附近的公寓裡去住。
中二同學陳君曾問我:“報上的菊廠是不是閣下?”我得意極了。
在中華的《童子界》,商務的《少年》,《學生雜志》,也都投過稿;有時是小文,有時是一幅畫,有時翻譯英文課本中的小故事。
《少年》雜志登了我一篇《财神與乞丐》,我第一次獲到酬金,是六角書券。
随後《禮拜六》周刊複活,改由周瘦鵑主編。
我投去三篇小稿,得到瘦鵑的一封回信,我什襲珍藏的保存下來,然而丢了。
稿也登出兩篇,《茗盌餘話》和《京津道上》;說是有酬金,到底沒給錢。
在朝大附中修完二學年,附中因人少而解散;我改入京兆一中,結果倒退了差不多一年。
從前我的文因胡亂模仿,非常怪誕,到此才稍稍入了正軌。
××××
大時代跟着到來,五四運動震撼了青年人的心。
我們學校首先受了新文學運動的刺激的,是同班劉丹岩君和我。
我兩人同硯聯席,同看新刊物,同讀白話詩,還辯論過多少次。
校中第一篇用新标點寫的白話文,便是劉君和我的文章。
題為《美國改持霸國主義論》,劉君作的是贊,加了許多歎号;我卻是很長的一篇語體論文。
結果發文的時候,我向來在前六七名的,此次直耗到末後,國文教師才将我兩人的大作發還。
原文一字未改,并且說:“作演說是可以的。
”作文當然不合了。
等到畢業考試,監考員到場時,和學監閑談,問到學生們有作白話文的沒有?我和劉君遂給學校露了臉,學監謙以為傲的說:“第五班的某某作過。
”又笑說:“新标點用的不對。
”但校中圖書館管理王醒吾先生頭腦很新,他的令郎又與我同班,我們就組起讀書會來,《新潮》,《新青年》,新刊物都買。
因為月捐圖書費,我和同班評劇家的劉君,幾乎沖突起來。
當五四大時代到來時,也正是我慘遭父喪之時;世界主義,互助論做了我精神的慰藉。
畢業之後,急于找出路,曾到先父供職的那軍隊裡挂名候差,這與我的希望趣味相差太遠。
王醒吾先生和《持平報》有關系,我就大量的投稿,希望在報館做點事。
初寫的小說不免有北京小報的氣息;文言的短篇小說力仿林釋,曾有《鏡圓》一篇。
又輯了些古笑林,名為《絕纓錄》;并寫了些短評。
周作人先生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