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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正是七月初旬的下午,新秋時候,例應氣候稍微涼爽一些,但是天空中雖然不見那炎熱的陽烏,而白漫漫的雲,如霧如煙,好似張蓋了一層厚幕,以緻天氣燠熱得很,風息全無。
玉琴、劍秋随同雲三娘,離了京師,向前趕路,已走近了河南衛輝府的地界。
三人在坐騎上覺得悶熱不堪,尤其是玉琴姑娘,額上香汗涔涔,時常把手帕去揩拭,坐下的花驢也跑得滿身是汗。
玉琴忍不住對劍秋說道:“不料今天天氣如此悶熱,忙着趕路,實在令人怪難受的。
最好覓個歇涼的所在,憩息片刻。
”
劍秋答道:“是的,這種天氣确是令人難堪。
索性烈日下照,在陽光下雖然爍石流金,非常之熱,可是此間也有些野風,吹上了身,涼快一些,人家不妨挺起精神來和暴日奮鬥。
最是這樣日光既無,風也沒有,好似把大家置身在悶葫蘆中,氣悶得很,又如遇到不死不活不痛不癢的事情,使人徒喚奈何?現在時候已近申刻,若要歇息,恐怕又趕不到衛輝了。
”說罷雙目斜睨着雲三娘,似乎靜候她的回答。
雲三娘微笑道:“你怕熱,我也未嘗不怕熱。
七夕已過,天氣還要這般酷熱,真是和出門人作對。
我們今夜也不一定要趕到衛輝府的,你們若要歇息也好。
”說罷,一手指着前邊一條小溪說道:“到那邊去坐坐罷。
”琴劍二人跟手瞧去,果見東南面有一小溪,溪旁有幾株大樹,正是歇足之處,便一齊說道:“很好。
”
于是三人催動坐騎,跑到小溪邊,跳下馬鞍,也不系缰,因為龍駒、花驢等都是騎熟的,不須主人當心看顧。
龍駒見到了草地,便低下頭去齧草,花驢和棗骝馬卻去溪邊飲水。
那三頭坐騎都跑得汗水直流,張口吐沫了。
玉琴和雲三娘便在一株樹下席地而坐。
劍秋走至溪邊,見溪水十分清澈,流水由西向東,汩汩有聲。
他覺得十分口渴,見了這清潔的水,怎忍得住不喝,遂俯身溪岸,掬水而飲。
玉琴和雲三娘也同樣感到幹渴,遂立起身走到劍秋那裡,伸着纖手去掬水。
玉琴喝了一些水,便笑道:“我們到此,可謂人畜兩忘了。
”這時花驢正将嘴湊在水裡喝個不停。
雲三娘道:“本來天生萬物,一視同仁,但是人類倚仗着智力高超,為自私自利計,便奴視其他的一切動物而想利用他們了。
最淺近的如馬、牛、羊、雞、犬、豕,他們的主權都執掌在人類的手中,人類為了自己的緣故,要殺便殺,要打便打,視為自己私有之物,而他們也終身為人奴隸不能自脫了。
若在太古之世,同遊于原野,饑而食,渴而飲,何有人畜的分别呢?
不過弱肉強食,優勝劣敗,世界上難免逃此定理,以緻分出來許多畛域來了。
即如人類自己亦何嘗不是如此,強淩弱,衆暴寡,中國侵吞乙國,丙國欺侮丁國。
自古以來,曆史上所載的莫非殘殺之事,我們當為許多弱者悲歎!他們的幸福,他們的生命,都犧牲在強暴者手裡。
他們雖有奮鬥之心,而無奮鬥之力,雖然他們不能歸咎人家,但是不平之極。
我們既為劍俠,在這莽莽塵環中,負有一種使命,這便是鋤強扶弱,除惡安良,遇見不平的事,總要出來幹涉,務使抑平,以緻許多含冤負屈的可憐人們,不緻束手而受人家的屠戮。
古時聖賢所抱己饑己溺的宗旨,和己立立人的學說,和我們劍俠的所為是殊途同歸的。
人家瞧我們似乎好行殺伐,以緻有俠以武犯禁的老話。
卻不知我們用的殺以止殺的手段,以仁義為歸,也絕對不許有越出範圍之舉。
這個範圍也不是人世間一般貪官污吏所假借的法律,這是一種公義。
用自己方寸間的良心來裁判,不受任何的束縛與限制,專和不平的世界奮鬥。
換一句話說,就是扶助弱小者去和強大者抵抗,打倒不平,消弭禍患。
所以我們做的事,必要光明磊落,公平正直,才不失為真正的俠義。
至于那些桀骜不法之徒,雞鳴狗盜之輩,結黨營私,把持一切,有所希冀,那就是土豪惡霸,為遊俠之羞,也在打倒之列的了。
韓家莊的韓天雄,天王寺的四空上人,都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否則我們和他無冤無仇,何必定要把他們除滅呢!”
玉琴、劍秋聽雲三娘從人和畜牲上發揮出一番議論來,與一明禅師平日的教訓相同,不覺一齊點頭稱是。
玉琴道:“人類由平而不平,再要從不平而達到平,這雖是很難的事,但隻要大家起來做,到底也不是十分困難的。
可惜世人大都容易趨向于惡,以緻大好河山變成龃龊世界,寡廉鮮恥,滅倫反常的事,充斥了世界,無怪荀子有性惡之說了。
因此聖賢豪傑英雄俠士遂被世人所推重,以為鳳毛麟角,不可多得。
其實聖賢豪傑、英雄俠士,同是圓顱方趾之倫,并非真的生也有自來,逝也有所為,不過能不失本心罷了。
”劍秋聽他們二人大談其學理,連連點頭。
這時,忽聽空中訇隆隆地擂起鼓來。
玉琴舉首一望,見西北角上有一團黑雲很快的湧上。
接着電光一閃,雷聲隐隐又在耳鼓邊盤旋。
劍秋道:“郁極則通,今天實在悶熱得厲害,大約要有陣雨了。
這裡都是曠野,我們還是趕向前去,不要一旦下起大雨,落得一身都濕。
”
玉琴聽到劍秋說話,不由使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