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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見了潔民,十分驚駭,張着雙臂退後幾步,潔民跨出筐子,便對那女子長揖道:“姑娘,千萬請你不要聲張,救我一命。
”那女子便問道:“你是誰人,為什麼藏到我的桑葉筐中去?”
潔民說道:“我姓潘,名潔民,是打虎集中的人,今天出來釣魚,見這邊風景大佳,無意中闖到了這裡來,卻被貴處村人瞧見,他們必要将我害死,我逃到這裡,暫借筐中躲避一下,卻有驚了姑娘,多多得罪,還請姑娘大發慈悲之心,不要呼喚,救我出去,今生倘不能報答,來世當為犬馬圖報。
”
女子聽潔民說出這話來,驚容乍定,不由對潔民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貝齒,頰上有一個小小酒窩,這一笑足使人銷魂蕩魄,幾使潔民忘記他處身危險之境,立定着身子,靜候她的回答。
隻聽那女子又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方才我在那邊聽得高喊捉人,一齊望南邊追去,大約他們已追到吉祥橋去了。
我瞧你簡直可憐,不忍去喚人來害你,但是我也沒有法兒救你出去。
”
潔民見那女子吐語溫和,并無惡意,遂向她謝道:“多謝姑娘的美意,使我感激得很,不知姑娘芳名為何?可肯見告。
”
那女子低聲說道:“我姓張,名喚雪珍,我父親張錫朋,便是村中的鄉董。
今天我恰巧在此采桑,遇見了你。
”
潔民又向雪珍作了一個長揖道:“原來是張家姑娘,我總不忘你的大德,現在我要告辭回去了。
”說罷,回身拔步要走,忽聽雪珍嬌聲喚他道:“且慢,潘先生你不要跑出這個林子,此刻村中人早已驚動,你走出去時,總要給人家瞧見,你也是跑不掉的,不如等到夜裡走出去吧!”
潔民停住腳步說道:“姑娘的話不差,不過在此桑林中,說不定要被人瞧見,依舊不能逃脫。
而且連累姑娘也非得計。
”
雪珍低倒頭想了一想,對潔民說道:“潘先生,請你在此少待,我去去就來。
”潔民點點頭,雪珍遂走出去了。
潔民在林中等了一歇,不見她回來,暗想莫非她用計騙我,去喚人來害我麼?繼念雪珍态度誠懇,決無意外,我已到此地步,何必多疑。
不多時雪珍從西邊樹後悄悄地踅将過來,把手向潔民招招道:“潘先生請你跟我來吧!”
潔民絕不猶豫,跟着她輕輕走去,走了數十步,早穿出這個桑林,前面有個土阜,四下無人,雪珍領着他,從土阜背後繞道過去。
綠樹叢中一帶黃牆,乃是一個冷落的古廟,廟後有一扇小門,雪珍向兩邊望了一望,不見有人走過,便推開小門,同潔民閃身走入,又把小門關上了。
裡面乃是一個小園。
榛莽蕪穢,不堪容身,雪珍打前,潔民随後,披荊拂棘的走過小園,從一個回廊中,曲曲折折,穿到一個殿上。
潔民見殿上塑着王靈官神像,高舉金鞭,十分威嚴,可是蛛網塵封,象是冷落已久的樣子,神龛前有一個大木墊,雪珍指着木墊,請潔民坐地。
潔民把一塊手帕撣了一撣拜墊上的灰塵,對雪珍說道:“姑娘請坐,我們在此略談何如?”
雪珍點點頭,先請潔民坐,潔民也一定要請雪珍先坐,旁邊也沒有别的可坐之物,于是二人便并坐在拜墊上。
雪珍說道:“潘先生你在此避匿到天晚,可以偷逃出我們的村去。
這個廟是個靈官廟,本來很有些香火,有幾個道士在此主持,後來因為出了命案,所以被官中封閉,漸漸變成冷落的荒廟了。
方才我見有幾個村人追你,曾到廟中來搜尋一過,不見你的影蹤,才向别處追去。
現在我領潘先生來到這裡,他們決不防到的,這裡又無他人,請潘先生放心吧!”潔民面上露出感謝的神情,對雪珍說道:“我很感謝姑娘庇護的大德,終身不忘,我想兩村的人都是一國中的同胞,有何深仇大恨,竟永久仇敵相視,倘使都和姑娘這般仁慈友好,兩下冤仇便可渙然冰釋了。
”
雪珍兩手搓着她的一塊粉紅色的手帕子,徐徐說道:“這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惡風,聽說以前為了争田起釁,但是後來早已解決了,兩邊村人卻依舊時時要起流血的惡鬥。
這許多年來,也不知白白地送掉許多生命,正是為着何來?我雖是一個女子,卻很不贊成的,無如能力薄弱,不能勸化村人罷了。
”說畢歎了一口氣。
潔民道:“我的意思也不主張自己殘殺,最好把這可惡的風俗改革去,方是兩村人民的幸福。
我想從前周文王的時候,有虞芮二國,也是為着争田起釁,兩邊相持不下。
虞芮二國的諸侯遂跑到西歧來,請文王代他們判決。
但是他們兩個國君行至文王國境中,見耕者讓畔,行者讓道,許多人民都有溫和謙讓的态度,他們兩一見之後,自覺慚愧,所以立刻回去,大家和平了事。
不再仇視,而□□争奪很小的土地了。
這樣看來,可惜我們村中的領袖沒有象虞芮二國之君的人,所以常常要拼着死命,起那無目的的閑鬥。
”
雪珍微笑道:“不差,可惜當今之世,周文王也沒有啊!”潔民覺得她談吐很是隽妙,不由擡起頭來,向她看了一看,雪珍卻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下頭去。
兩人這樣靜默了好久,隻聽庭中小鳥啄食的聲音,一角殘陽,斜照着西邊的屋脊上,雪珍立起身來,對潔民說道:“我要去了,恐怕時候長久了,他們要來找我的。
潘先生在此等候機會走吧!但願你平安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