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恰相反,真的明白應當激起你一種否定精神。
明知的判斷和無比的勇氣,都由“明白”而來。
凡事有所蔽方渾沌不清。
能否定現實的,必不會再以為“理想”隻不過是堕落和荒謬結合物。
戰争不能用戰争解決,正如一個勇士陷于淤泥中時,無從自己揪住頭發擲出泥淖以外。
否定這個人類弱點的,是信仰理性和願望所具有的長處,對弱點不再存任何絲毫依賴心,方能有個真正的新的明天。
否則将永遠在“适應”上輾轉!在這一點上,我們也就看得出近三十年知識分子悲劇何在。
又如何分擔了民族堕落的一環!政客重适應,事不足奇。
可是一個思想家,實在應當看重真理所寄托的原則。
這原則盡管空洞而無救于當前一部分人的衣祿,又有損于另一部分社會地位,然而惟有它具有永遠否定這個××腐敗遺毒的蔓延,理想的世界是天下一家,去掉民族偏見與自大,自私與貪得在某種情形下,每一國家每一民族都能享受其最大自由,各有所呈獻而各得所需,相互不同而能調合并馳。
這種理想距離我們遠了一點暫時可不談。
但是一個比較合理的國家,統一而和平,如這時節許多國家一樣,應當是作得到的!盼望那麼一個國家實現應當不犯忌諱的!在這一點上我們試稍作檢讨,我可見出一種對痛苦醜惡現實之培養,知識分子的綏靖主義如打盹現象,如何有其必然。
而一種新的人生觀的形成,卻必需如何遠離這個氣氛方能生長。
抹殺現實不能算否定現實。
真的否定還奠基于認識。
更重要處即在認識“理性”之存在與寄托,應當在知識分子身上發現,可不容易發現因為真的理性所表的熱忱和信心,都并不曾見于新的文學藝術以及時人政論中。
在用筆的一群裡,我們隻能發現一些聰明小巧的計謀,具新聞性的政見,反複抄襲的學問,有社交作用的活動,可見不出思想。
見不出具有充分頑強防腐性而又組織完整的新的曆史觀,哲學觀或文學觀。
都隻想以“多數”代真理,強權代公理。
見不出性格,見不出密度和深度。
共通隻能給人一種印象,即全民族的情感枯窘,世故與疲乏!
正由于這種枯窘,世故,與疲乏,失去了調節中和作用,才會讓另一種本能擡頭到如今的種種,以及明日可能的種種……适之先生在北大國文會上給畢業同學三根救命毫毛,是思索問題,你倘若真能夠頭腦解放而獨立來思索你所思索的是什麼,你就會發現“敢思索”已成為當前人一種高貴的品德。
你問我國家轉機何在,轉機即在此!
§§§第12節讀書人的賭博
(讀書人對于自己的問題就不大思索。
)
“關于知識階級,最好少說話。
察淵魚者不祥。
”
“是的,老師。
不過這是我兩年前記在一個小本子上的玩意兒,從沒對人提起過!現在讀書人變了。
”
“你意思是他們進步了,還是更加堕落?”
“老師,我從不覺得他們堕落,因此也不希望他們進步。
我隻覺得他們是有頭腦的人,以為不妨時常想一想。
隻要肯時常想一想,國家就會不同得多了!”
當我翻到《關于知識階級》一段小文預備摘抄時,仿佛和騎青牛懂世故的老子,為有趣那麼一個短短的對話。
……作新燭虛一。
我想起戰争,和别人想的稍有不同。
我想起戰争四年還未結束,各個戰區都凝固在原有地面,像有所等待的神氣。
在這種情形中,前方後方五百萬兵卒将士,或可即用戰地作教場,學習作本篇戰并學習做人,得到不少進步。
國家負責方面若像我一樣思索到這個問題,想到這五百萬壯丁将來回轉他們那村裡的茅屋中時,即以愛清潔有條理的生活習慣而言,對于國家重造所能發生的影響,可能有多大,就一定會想出許多辦法,來教育他們,訓練他們,決不至輕輕放過這個好機會了。
這自然是我這個書呆子的妄想!
規規矩矩的讀書人,不會那麼胡思亂想的。
以“教育”兩字而言,目前即似乎還是學有專長讀書人的專利。
讀書人常說“學術救國”,可不相信壯丁複員後,除了耕田,有别的用處更能救國。
這事情也極平常,因為許多讀書人對于自己的問題就不大思索,譬如說吃教育飯的讀書人,在目前戰争情形中,是不是在教書以外,還想到如何教育自己?打了四年仗,世界地圖都變了顔色,文化經濟都有了變化,讀書人有了多少進步?應不應當進步?我們且試為注意注意,有些現象就不免使人吃一驚。
因為許多人表現到生活上,反映到文字上,都俨然别無希望與幻想,隻是“在承認現實”的現狀下,等待一件事情,即“勝利和平”。
好像天下亂“用不着文人”,必待天下太平,那時一切照常,再來好好努力做人做事也不遲!戰事結束既還早,個人生活日益逼緊,在一種新的不習慣的生活下,忍受不了戰争帶來的種種試驗時,于是自然都不免有點神經衰弱,既神經衰弱,便帶點自暴自棄的态度。
因之“集團自殺”方式的娛樂,竟成為到處可見的情形。
這類人耗費生命的态度和習慣,幽默點說來,簡直都相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