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帶着一支艦隊撤退到麗水與李舜臣合兵,從軍事上毫無疑問是最優的選擇,但從政治上卻是最糟的結果。
尤其是當鄭拔力戰殉國,人們會很自然地拿他與鄭拔作比較,那些無聊的官員便會不停地彈劾自己,把自己當成他們汲取官聲的肥料。
力戰一場再跑也是行不通的。
日本水軍的規模太龐大了,元均不僅對勝利毫無信心,甚至對自己能夠順利逃脫也毫無信心。
萬一雙方艦隊絞殺在一處,自己被擒被殺的幾率實在太高。
對元均來說,最高的目标不是保家衛國,而是生存,所以他選擇了貌似愚蠢其實最安全的道路。
艦隊自沉之後,元均對日軍不再有了威脅,日軍便對他失去了興趣;而對于朝廷的質詢,他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辯解,說我這是為了不讓日軍虜獲我們的艦隻。
他投往李舜臣,更是一招妙棋。
若是他惶然登陸回返京城,勢必會被當做釜山大敗的替罪羊,但去投奔李舜臣,給朝廷的印象則是這人屢敗屢戰,不屈不撓。
從元均後來的仕途可以看出,這一次的舉動對他個人而言是英明的。
他自沉以後,名正言順地率領“殘軍”與李舜臣“合兵”一處,繼續“抗戰”,朝廷對他沒有任何懲罰。
相比之下,另外一位左水使樸泓倉皇登陸,一路逃竄,到了臨津江的時候,被督戰的都元帥金命元砍掉了腦袋。
兩下對比,就知道元均有多英明神武了。
從那以後,他憑借着自己的狡黠,一直安全地躲在李舜臣身後,不斷利用後者的功勳裝點自己,官位一路青雲,甚至蓋過了李舜臣,一度取代了他在朝鮮水軍中的地位——沒錯,這是淩駕于元均自沉艦船這個笑話之上的、整個壬辰戰争中第一大笑話。
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且說初戰的勝利讓小西行長興奮異常,他在攻破釜山、西平與多大浦的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十五日,将兵鋒指向了釜山東北不遠的東萊。
日軍挾勝戰之威,殺到東萊城前,宗義智寫了一塊木牌送進城裡,上面大剌剌地寫着九個字:“戰則戰矣,不戰則假道。
”氣焰嚣張,大概是想學習成吉思汗“你要戰,便來戰”的風範。
當時東萊城内,除了府使宋象賢以外,還有左水使樸泓、左兵使李珏兩位逃入城内的高級官員。
可這兩個人惶惶不可終日,根本不敢做主。
府使宋象賢是個硬氣人,拿過筆來,照樣寫了一塊木牌送回去,上面寫着:“戰死易,假道難。
”氣勢更勝。
樸泓、李珏知道他是打算死守了,心想老子好不容易從釜山逃出來,不能白白死在這裡。
倆人便對宋象賢說守城不能孤守,他們願意領兵在外互為犄角。
宋象賢想勸他們留下,可惜這兩位已經鐵了心,率領部衆離城而去,頭都不回一下。
兩位出城以後,連一副犄角的姿态都懶得擺,二話不說就往西逃。
李珏還有點羞恥心,躲進了附近的蘇山之中,樸泓幹脆跑到了後方的慶州。
四月十五日早七時,日軍主力從釜山正式開拔,九點多便抵達東萊,從城後山開始攻城。
在攻城之前,不知誰出的主意,還做了一個人偶,身披紅衣,頭戴青巾,背後插一面紅旗,腰着綁了把佩劍。
日本人把人偶架在竹竿上挑着,圍城轉了一圈,就把城裡老百姓吓得不行,哭聲震天。
(《春坡堂日月錄卷》之八)
這是一次慘烈而迅速的攻城。
東萊太小了,不及釜山城高垣厚,擠滿了逃難的百姓;宋象賢空有一腔熱血,卻缺少軍事才能;加上樸泓、李珏帶走了大批士兵,留守的部隊人心渙散。
這種種原因加在一起,讓東萊城的結局沒有任何懸念,很快便被攻陷了。
前後堅持的時間,連一個時辰都不到……(《天荊西征日記》)
日軍殺入城内的時候,發現宋象賢身着朝服,穿戴整齊,端坐在胡床之上,從容就義。
他臨死前留下了十六個字的遺言:“孤城月暈,列郡瓦解,君臣義重,父子恩輕”他的鎮定,讓宗義智也為之動容,親自找出殺害宋象賢的日軍士兵,殺而祭之(《老峰集卷十雜著壬辰遣聞》)——這個曆史真實性有待存疑,因為日軍慣于惺惺作态,而朝鮮人又喜歡無限美化殉城而死的官員,類似這樣的傳說以後還有許多。
鄭拔和宋象賢,元均和樸泓、李珏,這兩組官員恰好代表了朝鮮軍政官員們在壬辰戰争初期的兩種典型結局:要麼壯烈戰死,要麼一潰千裡。
但無論這些官員的個人品行是忠勇還是怯懦,都已無法改變朝鮮在這一時期的悲慘命運。
釜山之役的勝利血腥,激起了日本這頭戰争猛犬的狂暴獸性,很快閃電霹靂就要落在三千裡江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