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遼東地方哪裡來的膽子竟敢擅自派兵出國。
現在我們明白了,萬曆早就作了出兵朝鮮的鋪墊,隻要拖到甯夏之亂平定,大明便能騰出手來收拾那隻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
這份命令很快通過兵部送到了遼東總督蹇達手裡。
蹇達看了半天,沒體會到其中的精妙之處,皇帝的意思到底是讓人揣着這兩萬兩銀子直接殺進朝鮮,還是等朝鮮人跑過來接濟一下就算了?
他自己拿不定主意,便去找遼東巡撫郝傑商量。
郝傑是個神人,這個人最擅長的是督軍,而且督得堂堂正正,教人隻有佩服的份。
隆慶年間,薊州都督劉焘、巡撫耿随卿虛報戰功,被他一本參倒;到了萬曆年間,他巡撫遼東,又跟遼東的地頭蛇李成梁扛起膀子,把他的副将李甯折騰得灰頭土臉。
跟他過招的将領,沒有不倒黴的。
最難得的是,郝傑是萬曆朝中,少數幾個對日本人有興趣的官員,沒事搜集了許多關于日本的資料。
後來他把這些資料攢在一起,跟别人合寫了一本極其牛逼的書,叫做《日本考》。
《日本考》比許儀後的報告要詳盡得多,舉凡日本政治、經濟、曆史、文化、民俗,不一而足。
就連女人塗齒、種地節氣之類的事,書中都有專題論述。
書後頭居然還附了一套完整的日文詞彙表和日本詩歌選,其對日本國情研究功力之深,到了民國之前都沒人能夠超越。
在郝傑這種日本研究專家眼裡,萬曆的這份谕令一看就透。
他給蹇達解釋了一下其中深意,蹇達恍然大悟,當即調派了手底下馬步軍一千多人,分成兩部。
六月七日派出第一部戴朝弁、史儒;又在六月十日派出了郭夢征、王守官一部。
兩部沿着鴨綠江附近遊擊,伺機而動。
六月十一日,日軍跨過大同江。
朝鮮人在平壤呆不下去了,一路倉皇逃亡。
國王李昖痛感之前的求援力度太輕了,便任命禮曹參判兼大提學李德馨作為求援使,再赴大明。
之前李德馨曾經負責在大同江與小西行長談判,雖然土地該丢的一寸沒少,至少面子上還算處置得當。
這次李昖派他,也是看中他的外交才能。
從更深的層次來講,李德馨出身南人黨,與柳成龍向來交好。
他前往聯絡大明,就等于為南人黨加了重重的一個砝碼。
這個伏筆,柳成龍早在平壤接待大明官員時,就埋好了。
李德馨星夜疾馳,隻花了五天時間就跑到了中朝邊境的鴨綠江畔。
在那裡,他看到了一支朝思暮想的大明軍隊。
原來大同江失守以後,遼東很快得到消息。
按照事先商定好的方略,總督蹇達下令一直在鴨綠江遊擊的部隊立刻進入朝鮮。
把人放過去以後,蹇達心裡還是沒底,催着郝傑再問問上頭意思。
郝傑為了安撫他,便給兵部發了封确認函,問說朝鮮局勢糜爛,咱們到底怎麼處置,您給個準話兒。
兵部尚書石星很快覆文:皇上點頭了,讓你自己定(《神宗實錄》壬辰年六月乙酉)。
蹇達這才算徹底吃了定心丸,挑了一名叫祖承訓的副總兵,擔負入朝支援指揮。
六月十五日,一個曆史性的時刻,大明軍隊終于渡過鴨綠江,開始了漫長的援朝征倭之旅。
初次渡江的戴朝弁、史儒部一共是一千零二十九人,馬匹一千零九十三匹(《宣祖實錄》壬辰年六月十七日乙巳)。
這是一支精銳的騎兵部隊,常年在遼東作戰,擁有豐富的作戰經驗。
而且指揮官軍紀嚴明,進入朝鮮以後也沒動群衆一針一線。
他們在路上迎面碰到了請援使李德馨。
李德馨一見天軍,歡喜得快要暈了,趕緊懇求說你們快去救救我們國王吧,不然平壤就撐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說的有點晚了,就在同一天,小西行長剛剛大搖大擺地進入了平壤城。
戴朝弁和史儒在入朝之前,也沒接到過明确的作戰訓令。
現在人家求到頭上來了,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去義州,因為義州是距離大明最近的朝鮮城市,是朝鮮王室一早就計劃好的逃亡地。
拜别了戴、史兩位,李德馨繼續一路狂奔,在跨過鴨綠江的時候,他碰到了祖承訓。
李德馨又求祖承訓趕緊出兵,祖承訓卻表現得很冷淡,說現在糧草尚未齊備,我軍主力駐屯在鳳凰城。
他看李德馨哭得傷心,寬慰了幾句,說國王好生待在義州,那裡有史儒在。
萬一有什麼變故,隻要一天我就能趕到。
李德馨一看祖承訓态度堅決,當下也不浪費時間了,直奔遼東而去。
到了遼東以後,他找到郝傑,趴到衙門門口嚎啕大哭,一口氣上了六次書,請求大明出兵援救。
(《再造藩邦志》)
李德馨不算孤單,他在遼東哭,還有一位使者在北京哭。
這位使者叫申點,是前一年那一系列辯誣使者中的一員,戰争開始前一直在北京公幹。
開戰的消息傳到北京以後,石星把申點叫來兵部,責問朝鮮為何敗的如此之速,申點一聽,哇哇大哭,從此眼淚就沒幹過,幾天之内哭遍了北京的各大衙門,間接促成了明朝對出兵的暧昧态度。
(《亂中雜錄》)
面對李德馨的滾滾淚水,郝傑安慰說你别哭了别哭了,我幫你去催一下,啊。
在郝傑的斡旋下,繼戴、史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