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番場景若讓天将看到,豈不是要大大地責怪我們。
之前我們說過,李如松知道這個情況後大怒,命人拿着他的旗牌去沿路敲打朝鮮官員,要他們優先保障明軍傷員的吃飯問題,不然和他們沒完,這才改善了明軍傷員的處境。
保障不了明軍傷員的吃飯問題,這是在平壤之前的情況,那麼平壤又如何呢?李朝工曹正郞徐渻的描述,讓我們知道那裡更凄慘:我從七星門進入平壤城,但見各處駐屯的明軍都餓的極瘦,雖然他們已經修養了十幾天,但仍舊無法重上戰場。
許多人就這麼倒下死去。
因為缺乏吃食,明軍不得不殺掉一部分戰馬來充饑,剩下的戰馬也都處于糧秣接濟不上的窘境,因為平壤周邊草木全被日軍焚毀,所以明軍不得不出城深入附近深山裡去尋找野草喂馬,所見極為凄恻。
過了平壤再向前,則是前面提到的李恒福的報告,說李如松“大軍到臨津,不食二日,馬死者不知其數雲矣。
”
明經略宋應昌給兵部尚書石星的信中則道,連日來大雨不止,道路泥濘糧草不繼,日軍撤退前大肆燒殺,以至在開城連根馬草都找不到,使得明軍馬匹大量倒斃。
明軍士兵因為沒吃的,隻能以死馬肉充饑,再加睡在冰雪中而“冷疫俱興;食死馬肉疔毒又發,兵甚疲赢”,同時探知漢城日軍不斷增兵,但入朝明軍目前僅實到三萬多,所以李如松連連“請借遼兵,急如救焚。
”
此類散碎記載比比皆是,讀之令人觸目驚心。
在明知人無糧馬無草、士兵餓得死去活來、戰馬病亡過半,明軍尤其是主力遼東騎軍喪失絕大部分戰鬥力的狀況下,朝鮮人仍舊要求李如松繼續向前保持攻勢,這我就絕不認為是單純地缺心眼了。
他們的心态,就完完全全地是隻要能盡快光複朝鮮,死多少别人家的孩子他們都不心疼。
在我寫到這裡之前,至少有兩次難以為繼,遲遲無法下筆,很長時間裡都沒寫出一個字來。
因為心緒實在太亂,我不知道怎麼寫、怎麼說,才能表達清楚心裡的感受。
看着一頁頁史料上的文字,我眼前仿佛出現了平壤惡戰後的景象——冰天雪地中遍地是明軍傷兵,大雪和雨水落在他們冰冷的铠甲上,他們沒有吃的,奄奄一息地橫卧道旁的泥漿水中,靠意志維持着生命。
這些遠離家鄉的大好男兒鐵血漢子們,眼中滿是掙紮求生的光亮。
這一幕是那麼的真實,我好象就身處其中,隻要伸出手去就可以觸摸到他們瘦骨嶙峋、傷病饑餓的身軀。
可同時我又覺得虛幻無比,心裡充滿了濃烈的無力感。
因為我隻能這樣看着他們掙紮在傷病和饑餓中,甚至最後死去,而我卻無法改變什麼,哪怕是一點點——這是曆史。
曆史無法改變。
這一度讓我感到那麼地無奈和無力。
當最後寫完這段時,我開始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使命感——寫曆史,不能改變曆史,但可以告訴現在的人們,曆史是什麼樣的,在我們的曆史上曾經發生過些什麼,有什麼是我們不該也不可以忘記的,有些事和有些人是我們必須要記住和尊敬的——譬如這些在曆史上留下或沒留下名字的漢子們,這些在四百年前遠狩國門之外的中國脊梁們。
請永遠記住他們。
明軍的撤退,除了軍馬、人員傷病以及後勤補給因素以外,李如松将主力撤回平壤,還有另一個軍事上的重要考慮。
這個考慮,一半是為自己,一半是為朝鮮人好。
小西行長的第一軍團和其他幾個軍團,現在都龜縮在漢城。
可不要忘記了,在鹹鏡道那邊,還有一頭叫做加藤清正的餓狼在盤踞着。
加藤清正的第二軍團在去年攻克鹹鏡道以後,後悔藥就一把一把地吃。
雖然他捉到了朝鮮兩個王子,還摸到過大明的領土,可惜這些虛名并不能帶給他更多好處。
鹹鏡道是朝鮮最貧瘠最寒冷的領土,時值冬季,距離後方又特别遠,遍地都是朝鮮義軍,第二軍團在這裡的日子苦不堪言。
所以他一路痛并快樂着,快樂是因為他走得最遠,遠遠地把那個藥販子甩在了後邊;痛則是日子不好過,很不好過。
鄭文孚、李鵬壽兩名義軍首領在萬曆二十年十一月圍繞着吉州府連續打了三場勝仗,被稱為北關三大捷。
雖然在加藤清正的支援下,最終這股義軍被擊退,但日軍付出的代價也相當大。
從此加藤打消了控制鹹鏡全境的念頭,把主力都集中在稍微富庶一點的吉州附近。
鹹鏡道現在成了第二軍團嘴裡一塊剔了肉的腔骨,食之硌牙,棄之可惜。
在萬曆二十年十二月二十日,漢城方面判定鹹鏡道已經失去了固守的意義,石田三成派人通知加藤清正撤退回漢城。
接到命令之後,加藤清正快快樂樂地開始收拾行李,逐漸收縮防線,從吉州沿海岸向南部鹹興方向撤退。
萬曆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日,第二軍團正式離開吉州,很快加藤清正就不快樂了。
因為二軍團一出吉州,就開始頂着義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