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追擊和漫天的大雪,跌跌撞撞地從端川、新昌、北青一路東遁,使得這條回家之路成了一次無比凄慘的大行軍。
途中不斷有人掉隊或者凍死,周圍的人根本顧不上施以援手。
這與第二軍團進入鹹鏡道時的意氣風發,真是天壤之别。
加藤清正與鍋島直茂于二月十七日抵達鹹興,此時第二軍團傷亡率大約已超過了四成。
鹹興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地方,它位于鹹興平原東部,城川江下遊左岸,與平安道隻隔一道山嶺。
如果加藤清正有興趣的話,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從鹹興以東九十裡處的草原館南下越過山隘,沿山谷小路疾行,進據平安道的德源、陽德,出現在平壤城的北部。
屆時,加藤清正可以選擇進攻明、朝聯軍的安州糧草積屯地,掐斷明軍氣若遊絲的補給線;或者配合漢城日軍對平壤、開城同時施加壓力。
無論選擇哪一個,對于明、朝聯軍的打擊,都是緻命的。
無論加藤清正有否考慮過這些,作為當時的中朝最高指揮官,李如松都不能忽略掉這個可能性。
戰争中這樣的事情太常見了,一件事情有99%的可能不發生,但萬一出現了那例外的1%,便有可能導緻全軍覆沒。
他不能冒這個1%的險。
況且這個可能性還不是1%,而是很大,相當大。
隻要漢城日軍和二軍團一聯絡,馬上可以對平壤實現前後夾擊。
無論如何,平壤是不容有失的,因此當他進擊漢城時,依然在平壤和開城留下了三分之二強的兵力,過江兵力按最大估算,也隻有一萬一千人。
之所以這樣,一當然是糧草不夠大軍前進,二則是他得時刻防備來自側後方日軍二軍團的進襲。
當朝鮮人後來質疑李如松退兵時,李如松也向朝鮮人解釋過自己的這個顧慮:“先除鹹鏡之賊,以絕侵襲之患,然後進取王京。
”李如松是絕對不敢把自己的後背交給朝鮮軍去守護的。
不過他這個并非杞人之憂的考量,遭到了朝鮮人的大肆嘲笑,他們說這位李大提督自從碧蹄館一敗後“事機多誤,氣勢催挫,皆思撤歸。
”認為這不過是他想撤退的借口而已。
遺憾的是,宋應昌在給袁、劉兩位參謀長及與其他官員的書信中透露,明軍自平壤之後,就已經決定将兵馬分為兩部,一部駐紮開城沿江把守,一部守平壤防止加藤清正背後襲擊,此事顯然不是如朝鮮人說的那樣,是李如松在碧蹄館被吓破膽了。
同時他與李如松更是早早認識到,前方日軍将大大超過此刻在朝明軍的總兵力,因此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一直向國内兵部催發援軍,希望先借點遼軍來增援,并催促應到未到的五千川軍等部隊盡快入朝。
宋應昌在平壤大戰前後,幾乎每封給兵部和石星的信裡都要反複催兵,确切地說,不是幾乎,而是一定。
後來加藤清正終于沒動平安道的心思,直接返回了漢城,這讓朝鮮人笑得更厲害了:“看吧,李大提督又在杞人憂天”——這些都是事後諸葛亮。
事實上,正是因為李如松及時收縮,才讓加藤清正感覺無機可乘,才老老實實返回漢城。
這是一因一果的關系。
對李如松的及時回軍,宋應昌的評價最準确:欲使鹹鏡之賊,聞先聲而不敢來也。
”
更諷刺的是,别看朝鮮人嘲笑李如松不遺餘力,其實最擔心加藤清正襲擊平壤的,正是他們自己。
早在二月四日,平安島左防禦使李镒便有飛報入朝,說加藤清正撤到了鹹興,有南下平安道的打算,并警告說憑借朝廷在平安道北側的防守兵力,根本抵擋不住。
對于這個心腹之患,朝鮮國王李昖害怕得不得了。
他們在伊川、谷川附近沒有任何駐軍,如果加藤清正打算在這裡動手,朝鮮軍将沒有任何防備。
他害怕自己會被偷襲,所以無論宋應昌和大臣們如何催促,這位國王打死也不肯駐回平壤,甯可在義州多呆兩天。
李昖後來被人催得急了,總算說了實話:“北賊未滅,如在人背,萬一逾嶺向西,與京城之賊相為犄角,截天兵之後,天兵前後受敵,此危道也,而我乃輕入其中,不可也。
”
看看,李昖對加藤清正怕成這副樣子,連平壤都不敢進,卻還有餘力嘲笑李如松的穩重用兵。
其實嘲笑李如松膽小還是其次,更關鍵問題是李朝君臣們很清楚地知道,加藤清正“萬一逾嶺向西,與京城之賊相為犄角,截天兵之後,天兵前後受敵,此危道也”,這是會要大家命的,所以堅決不肯“輕入其中”。
那麼,明軍輕入其中就可以了麼?在碧蹄館大戰之後,李朝君臣依然要求李如松不回防,要他繼續前進拿下漢城,這是什麼心态?
在許多曆史書中,都把碧蹄館之後的李如松描繪成是一個怯懦、膽小如鼠的将軍,說他白白舍棄了大好局面,沒有鼓起剩勇追趕窮寇,反而一味退縮避戰,以緻戰事蹉跎。
事實上隻要多看看三方史料,再看看朝鮮地圖和三軍部署,就可以很清楚地發現,在平壤大勝光輝掩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