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表面原因,是因為宋應昌在糧草運輸問題上對朝鮮官員不假辭色,動辄呵斥,甚至還越權幹涉朝鮮官員的任免,惹得朝鮮朝廷不滿;但深層次的原因,卻是一個跟戰争八杆子打不着的學術歧見。
李朝一直以來師從大明,意識形态上信奉的是朱子學說為基礎的儒學。
而宋應昌、袁黃等人,則是王陽明的信徒,其中袁黃與王學淵源極深,他父親袁坡是王陽明的弟子之一,他的老師是王陽明的嫡傳學生王畿。
宋應昌、袁黃和其他“王學”門人一樣,滿懷着将陽明之學傳遍天下的偉大理想。
在萬曆十二年,王學門人已經取得了初步勝利,讓王陽明正式配祀孔廟。
等到宋、袁來到朝鮮以後,卻驚訝地發現,一向對大明亦步亦趨的朝鮮,居然對陽明學說無動于衷,這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于是,宋應昌、袁黃在打仗之餘,還希望把王學萌芽播種在這片荒地之中。
王陽明文武雙全,所以他們就從最要緊之處入手,先教朝鮮軍人陽明兵法,等到時機成熟了,又正式向朝鮮國王提出要講習王學,傳授儒生們陽明心法,甚至建議在朝鮮孔廟裡也擺上一尊陽明像。
這一下子可捅了馬蜂窩,朝鮮大臣們即使被日本人占領國土時,都沒這麼氣憤。
他們對宋、袁的這種做法極其不滿,明裡暗裡拼命抵制,無論如何也要維護朱子學說的尊嚴,甚至罵宋應昌等人是“世衰妖興,一至于此”。
後來袁黃被李如松彈劾了十條罪過,其中一條就是他在“左道惑衆”,連帶着一些對王學有興趣的朝鮮儒生,都被問罪處罰。
在這種情緒帶動之下,朝鮮官員對宋應昌的一切都看不慣,種種記載裡頗多譏諷。
諷刺的是,這種激烈反彈與争論,反而讓王學在朝鮮人所共知,引發了更多人思考,并最終發展出朝鮮陽明學分支的江華學派,也算是無心插柳。
宋應昌、袁黃若知後事,也足堪欣慰了。
插播完畢,咱們回到正題。
宋應昌走了,顧養謙來了。
顧養謙是嘉靖四十四年進士,時任兵部左侍郎兼薊遼總督,也算是一号人物。
石星推薦他,一是因為他辦事水平不錯;二是因為他沒參與過抗日戰争,政治上沒有包袱,可以毫無心結地展開議和活動。
比起宋應昌來說,顧養謙推動議和不遺餘力,真心誠意,因為他的使命是促成和談,隻有和平才是顯示出他的價值來。
可是他甫一上任,并沒有急于表露出自己的态度。
此時朝廷局面還亂得很,如果主戰,會被主和派攻擊;主和,會被主戰派攻擊,左右都不是人,顧養謙可不希望落得和前任宋應昌一個下場。
顧養謙一直在等,等一個合适的契機。
大明朝廷裡主戰派和主和派的根本性分歧,在于日本的态度:主和的認為日本已經表現出恭順,可以安撫;主戰的認為日本是狼子野心,根本沒表現出臣服的姿态。
如若有什麼證據證明日本确實服軟了,那就好辦了。
說證據,證據還就真來了。
沈惟敬、内藤如安僞造好了《關白降表》以後,興沖沖地來找宋應昌。
結果宋應昌沒找到,他們碰到了顧養謙。
顧養謙一看,樂了,這可真是瞌睡時來個了枕頭哇。
有了這份關白降表,事情就好說了。
然後他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找萬曆皇帝商量,說日本人已經把降表給準備好了,看能不能把對日本提出的條件再弄的優厚一點,從“隻封不貢”改為“封貢并行。
”這可以理解,開出的好處越多,和談的概率越高嘛。
朝廷中的主戰派一看顧養謙這小子又來這一套,綿綿不斷的彈劾又攻了上來。
但這一次顧養謙扛住了,因為他上頭有石星頂着。
石星之前沒出手保宋應昌,是因為後者跟他的戰略思路不合,現在顧養謙是地道的主和一派,手裡又有《關白降表》,他自然得全力保下。
對于顧養謙的“封貢”之議,萬曆心裡很猶豫,不是特别情願,隻想給秀吉個空頭名号就算了。
可顧養謙這人有耐心,反複陳說日本非常恭順,和平一定會達成,甚至說朝廷若不答應封貢,那我就辭職算了,沒法兒談。
萬曆問計于首輔王錫爵,這老頭子答的含含糊糊,說什麼“若真心向化,絕無絶理。
又非我孝子。
若分外要求。
絕無許理。
”等于什麼都沒說。
萬曆又問石星,石星自然是向着顧養謙的。
幾番周折,萬曆皇帝這才勉強開了金口,說隻要日本人拿出點實際保證,都撤軍回去,那封貢之事便有可議。
得了萬曆首肯,顧養謙樂颠樂颠地開始準備做第二件事,撤兵。
當時駐守朝鮮的明軍尚有一萬六千餘名,分為川兵與浙兵兩部。
顧養謙為了讓日本人感覺更舒服,和談氣氛更和諧,毅然決定先把浙兵撤回國來,隻留下劉綎的川軍協助防守。
吳惟忠、王必迪、駱尚志等浙軍将領對這個命令沒有太大抗拒,在入朝的這幾年裡,南兵已經在朝鮮戰場付出太多犧牲,現在是時候回去休整一下了。
于是,這些戚家軍的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