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奏章,不禁大喜過望,連夜查閱往來文書,寫了一篇洋洋灑灑數千字的彈劾帖。
這篇彈劾帖寫的極其精彩,裡面大量引用了大量明、日、韓三方的信件文書和作戰記錄,引經據典,邏輯清晰,力證顧養謙的封貢之議是完全錯誤的。
萬曆看了這個帖子,很不高興。
顧養謙這小子,倭寇明明這麼嚣張,他還說什麼倭情恭順,這不是拿皇帝開涮麼?他批示說:“事成,功有所歸。
不成,責亦難诿。
今後但有争論奏疏,宜兩存勿辨,以觀日後效驗如何。
”
石星一看這個批示,登時坐不住了。
萬曆本來是支持和談的,現在立場卻發生了動搖。
他趕緊讓顧養謙拿出點成績出來,否則皇帝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變心思。
顧養謙一聽,連忙對朝鮮人放了一句狠話:“你們若再不替日本人請求封貢,我就把明軍全撤回鴨綠江,到時候東事将不複矣!”他說到做到,在浙兵之後,劉綎所部川軍也被調回國内,大明在朝鮮的駐軍力量被進一步削弱。
朝鮮人扛不住顧養謙的威脅,縱然他們有一萬個不願意,也隻能咬牙認栽,違心起草了一份代倭請封表。
與此同時,他召見了困在遼陽好長時間的内騰如安。
顧養謙之前一直把内騰如安軟禁在遼陽,是因為他知道單是這份降表不能說明問題,必須和朝鮮人的代請封貢奏折一起交上去,才有說服力。
可憐内藤如安就為了這薄薄的幾頁紙,白白等了好幾個月。
這次顧養謙見了内藤如安,說你收拾收拾,帶上《關白降表》準備上京,隻要朝鮮人的奏折一到,你就出發。
内藤如安歡天喜地回去整理行裝,耐心等候。
可憐内藤這一等,又是兩個月過去……
朝鮮人的代請封貢的奏折寫好是寫好了,可到底送還是不送,大臣們又争論了很久,等到李昖下了決心,讓使臣帶着奏折出發的時候,已經是九月份了。
這時一個人事變動的消息傳到了漢城。
顧養謙被回調兵部管事,接替他的是兵部另外一位侍郎孫礦。
李昖一聽就急了,被免職了?我們才按照老顧你的要求昧着良心幫日本人說話,這才幾天你就被撤職了?
這不坑爹呢嗎?
不怪李昖這麼激動,顧養謙搞出這麼不靠譜兒的一出戲,讓朝鮮人的立場全亂套。
顧養謙怎麼會被撤職呢?又是石星下的手!
以陳世恩為首的言官這幾個月來賣力彈劾,顧養謙又遲遲拿不出成績,已是左支右绌。
五月份福建巡按禦史劉芳譽上書請求絕封,在奏折裡他說已經派人聯系上了在日本的許儀後——不知大家是否還記得這個人物——取回來更詳細的情報。
情報顯示日本厲兵秣馬,一直在積極備戰,甚至連日軍火器原料積儲産地什麼的都打探清楚。
劉芳譽是顧養謙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石星一看到這份奏疏,便知道老顧已是聖眷不在,不能再留了。
他
隻得施展出丢車保帥的手段,把被彈得千瘡百孔的老顧調回部裡,另外派了孫礦去接任。
孫礦也主張封貢的,可朝廷的風向有了變化,他也不好表露出太明顯的傾向。
在陳世恩等人的策動下,很快朝廷掀起了一股新的主戰風潮,鼓吹響應朝鮮的請求,增兵半島以備倭寇再襲。
陳世恩“保衛朝鮮,幹掉倭奴”的口号還沒喊完,朝鮮人的代日封貢奏折在九月十二日送到了北京……
這一下子,大明朝廷所有人都糊塗了。
朝鮮到底怎麼回事?先說不可與倭寇議和,現在又忽然來這麼一封代倭封貢的奏折,前後矛盾抵牾,混亂不堪。
遠在漢城的李昖委屈得都快哭了,想打的時候碰上大明想和,想和的時候又碰上大明想打,這時間差真不怪我,實在是要怪北京離漢城太遠,信息更新太不及時了。
這一連串黑色幽默的誤會攪混了京城的水。
主戰派苦心孤詣為朝鮮制造輿論,現在苦主居然先反水了,士氣為之頓挫。
這時候,老奸巨猾的石星意識到,機會總算來了。
這位老政治家向皇帝提議說現在大家思維這麼混亂,要不咱們找個明白人問問吧。
萬曆皇帝說找誰問啊?石星淡然一笑,告訴皇帝日本有一位使臣小西飛就在遼陽,一直恭敬地等待着來北京朝觐的許可。
萬曆皇帝對日本使臣興趣不大,可石星又告訴他,您别忘了,這位日本使臣身上,帶着豐臣秀吉給咱們大明的降表呢。
這一下正搔到了萬曆皇帝的癢處,他之前聽顧養謙說過有這麼回事,但沒細問。
現在石星一提,他馬上就想起來了,下旨說:“叫過來吧!”
皇帝金口一開,什麼事情都好辦。
石星立刻派了一位兵部特使姚洪前往遼陽,通知已經等得快發瘋的内藤如安去北京觐見,沈惟敬作陪同。
内藤如安大喜過望,連夜收拾行李,往遼東而來,并于十二月上旬抵達帝都。
當他看到北京巍峨的城牆時,不禁淚流滿面。
萬曆二十一年七月,他帶着主君的期待踏上釜山,到今天終于到了北京,這一段路他足足走了一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