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鄰人呼吸困難、食不果腹的時候,我們每天都犯下了什麼令人惡心的新罪行,在神聖的無知中高昂着我們的頭。
内爾森說正是我們的冒犯,才引來了這場雨季。
哦,雨,傾盆而下,就算挪亞見了,也會沮喪消沉。
雨季将所有的規則沖決得七零八落。
今年的雨季來得很早,持續的時間卻很長,而且極為暴烈。
栽種木薯的山坡已是一片澤國,藤上的塊莖也已腐爛,最終,狂風暴雨給我們帶來了咔咔咔咔。
畢竟,就算所有人都排洩得當,我們的上遊還有村莊。
下遊也總是在其他人的上遊。
在後的将要在前。
現在,暴風雨已經停歇。
葬禮也像水坑一樣慢慢幹涸。
瑪土撒拉這個小不點仍舊端坐于那棵鳄梨樹上,眼睛也仍舊來來回回地轉動,對新一季勢不可當的自由手足無措。
貝托恩基圖塔薩拉?它有時候會用瑪瑪·塔塔巴幽靈般的嗓音說:我們做什麼呢?這是一個任何人都會提出的問題。
置身于這片怪異的靜谧之中,我們家也不知所措。
其他人似乎也都一籌莫展地忙碌着,就像暴風雨過後湧入的那些茫無頭緒的昆蟲。
女人們拍打着劍麻靠墊,重新開始在地裡栽植,并為已然失去的孩子痛心疾首。
阿納托爾一家家走訪了我們的鄰居們,吊唁村裡去世的學生。
我發現他還在為他們準備選舉和獨立事宜。
那将是一場廚房選舉——由于誰都不識字,每位候選人都由某個象征性的物品來指代。
這些男人都明智地以有用的東西來代表自己——刀子,瓶子,火柴。
阿納托爾已在學校門前擺好了一排大陶碗,旁邊依次放上刀子,瓶子,或火柴。
選舉日那天,基蘭加的每個男人都要往裡扔一塊鵝卵石。
女人則一個勁兒地對丈夫說:刀子!瓶子!别忘了我和你說的話!男人雖享有投票的特權,卻似乎提不起什麼興趣。
老年人說獨立這種事适合年輕人,也許這也沒錯。
孩子們好像比誰都興奮,他們比賽從院子那頭往碗裡扔鵝卵石,看誰扔得準。
每天結束時,阿納托爾都會把這些鵝卵石倒掉。
每當鵝卵石掉落至土地上,形成嶄新的星座時,他就會歎氣。
孩子們鬧着玩的投票遊戲。
選舉日結束時,塔塔·恩杜的兒子們會把鵝卵石和代表每位候選人的象征物——刀子,瓶子,火柴——放進不同的袋子裡,再駕着獨木船溯河而上一直到班甯維爾。
那一天,剛果全境的鵝卵石都會溯河而上。
沒錯,大地也會移動。
載着這麼重的分量,獨木船就像一隻脆弱的鳥兒。
特羅爾塞克阿·本埃,埃本·阿克塞爾羅特也在旅行。
他可不會浪費時間。
這些天裡,他飛了許多趟,上至奎盧河,下至南方的任何一個地方。
加丹加省,開賽省——都是有許多礦井的地方,他的無線電裡就是這麼說的。
每個禮拜,他都會在我們這個村子停留足夠長的時間,以便能夠幾乎不花一文地換取她們的木薯和大蕉,惹得她們像參加葬禮的人那樣号啕哀哭。
不管是什麼東西,隻要把袋子塞滿,他就會盡快飛走。
在我的想象中,經營橡膠種植園和銅礦的比利時人和美國人都是用大袋子裝東西的。
我認為我們村的醫生詩人就是恩甘噶庫伏頓度。
奇葩堅果,是父親對他的稱呼,一種需要砸碎的種子。
他們倆可算得是彼此彼此。
眼下,恩甘噶庫伏頓度正單獨為我們寫詩,究竟寫什麼取決于葫蘆碗裡的白色雞骨,碗就被放在我們家門外積雨的水坑裡。
我看見他把碗留在了那裡。
當時我正朝窗外看,他在那一瞬間正好回頭,直直地洞穿了我的眼睛。
我發現他的眼神裡透着和藹,便相信他這麼做是想保護我們,真的。
通過将我們趕走,來保護我們免受憤怒的神靈、我們自己蠢行的傷害。
邦果,班果,賓果。
如今在美國流傳的剛果故事就是:食人魔的傳說。
我很清楚這種類型的故事——孤獨的人鄙視餓肚子的人,餓肚子的人鄙視快要餓死的人。
有罪的指責遭罪的。
那些裝腔作勢的所謂正義之士都在談論着食人魔、邪佞小人、罪人和遭天譴的人。
如此一來,每個人心裡都會好過一些。
所以,才會流傳赫魯曉夫要到這兒來和吃人肉的土著跳熱舞,教他們憎恨美國人和比利時人的說法。
這話肯定沒錯,因為可憐的剛果人怎麼會懂得去憎恨美國人和比利時人呢?畢竟,我們擁有這麼亮白的皮膚。
我們在自己家的大房子裡吃他們的食物,然後把骨頭扔出去。
扔滿骨頭的草地一片狼藉,從中或可窺見我們自己的命運。
那個剛果人為什麼要來讀出我們的厄運呢?畢竟,我們拿他們的孩子去喂鳄魚,為的就是讓他們懂得什麼叫王國、權力和榮耀。
美國的所有眼睛都知道剛果人長什麼樣。
皮膚和骨頭會跳舞,嘴唇上翻像牡蛎殼,一無是處的男人們在滿頭的發辮裡插着根大腿骨。
恩甘噶庫伏頓度一身白衣,發辮裡沒插骨頭,就那樣站在我們家院子的圍欄之外。
他有十一個腳趾頭。
他一遍又一遍地複述自己名字的末尾音節:頓度。
頓度指的是某種羚羊,或是斑鸠菊屬的某一種小花,或是一座小山包,或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這麼多意思全靠說話的語調來區分。
其中一個意思就是指我們家将要付出代價。
[“代價”原文為“price”,而普萊斯一家姓的原文也是“Price”,故有此說。
]我們這些來自佐治亞州浸信會的耳朵永遠也不會明白其間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