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外面去查看和研究他的國家的諸多面向的帕特裡斯·盧蒙巴。
想想看,如果他從滿屋子那些把指甲修剪得光滑整齊,可以調兵遣将、部署原子彈,擁有毀滅這大地上的每一個生命的力量的白人口中聽到這話——對世界安全造成了威脅!——那他又會作何感想呢?盧蒙巴會似獵豹一般呼号嗎?抑或,他隻是摘下眼鏡,用手帕擦擦鏡片,搖搖頭,微微一笑?
一九六○年八月末的一天,時任中情局局長的一位名叫艾倫·杜勒斯的先生向剛果站站長發了封電報,暗示他盡早便宜行事,将剛果政府替換掉。
站長勞倫斯·德夫林先生接到指示,應在保密的前提下盡可能采取大膽行動——比如說政變。
為此目的,即刻會有一筆資金支援,用來支付士兵的薪饷。
但刺殺成本更低。
一群亡命徒帶着槍,泯滅了良心,聽從他的差遣。
而且,為周全計,還聘請了一位名叫戈特利布醫生的科學家制作毒藥(後來良心發現的醫生在聽證會上提供了證詞),他的毒藥能在服用者體内生産緻命病菌,就算不能徹底殺死盧蒙巴,也足以使之身殘,難以擔當人民領袖這一角色。
就在八月的那同一天,我當時所知的隻是:我家裡的痛苦似乎盈滿寰宇。
露絲·梅日漸衰弱,發着高燒。
那天也是蕾切爾的十七歲生日。
我把綠玻璃耳環用餐巾紙包好,希望能和我的大女兒稍稍緩和關系,和睦相處。
與此同時,還要用浸濕的海綿為我的小女兒退燒降熱。
彼時彼刻,艾森豪威爾總統正下令接管剛果。
你可以想象一下。
他的家宅就是整個世界,而他早已下定了決心。
他想,他已經給過盧蒙巴一個機會了。
剛果已經獨立五十一天了。
德夫林先生和他的朋友們同野心勃勃的年輕人蒙博托坐在一起,蒙博托剛剛晉升為上校。
九月十日,他們讓聯合國提供一百萬美元用以收買人心,美國國務院也已制訂了政變的計劃,讓蒙博托接管整個軍隊。
萬事俱備。
九月十四日,軍隊控制了獨立而早夭的剛果共和國,盧蒙巴在利奧波德維爾被軟禁,包圍他家的都是蒙博托剛收買來的士兵。
那些天,在我們為每天的面包傷透腦筋的那段日子,我還在竈間裡放了張艾森豪威爾總統的相片,聊以做伴。
我從雜志上剪下這張照片,把它釘到揉面包用的案闆上方。
它已徹底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能記得他的每一個細節:細框眼鏡,斑點領帶,親切的笑容,祖父般的秃腦門猶如溫馨明亮的電燈泡。
他看上去慈眉善目,讓人心生信賴。
那是來自家鄉的燈塔,讓我想起我們此行的目的。
十一月二十七日,一大早,也許我正為了做早飯而撥弄着火爐,盧蒙巴逃脫了。
他得到遍布剛果全境的支持者網絡的秘密襄助,從利奧波德維爾逃到了我們村乃至更遠的地方。
當然,沒有人對我說起這事。
我們隻是略略聽說盧蒙巴有麻煩了。
老實說,我們對西部正在下大雨,或許很快就會滋潤我們那片幹涸村莊的消息更感興趣。
結果,雨水給總理提供了庇護。
利奧波德維爾前一天晚上就已成澤國。
我可以想象到清冽空氣那絲緞般的質感,剛果土地的氣息蜷縮于苫頂的枯草之下。
在濃密的霧氣中,一名衛兵的香煙閃着神經質般的紅光,他坐在那兒想入非非,咒罵着這寒冷,但說不定又因這雨而歡欣鼓舞——他極有可能就是農民的兒子。
但不管怎麼說,此刻僅他一人駐守在利奧波德維爾盧蒙巴被軟禁的家宅的前門。
旅行車在黑暗中急刹,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嘎吱的響聲。
衛兵起立,抻了抻制服,看見旅行車裡全是女人。
一車子上完晚班的女傭,正在回家的路上,前往城郊的棚戶區。
男孩臉上浮現出不耐煩的神色:他整天都在忙着國家大事,沒工夫和女仆、司機瞎扯。
他豎起拇指和食指,讓旅行車通過。
後座的後面,總理緊貼着女仆的及膝白絲襪,蜷伏于一張毛毯之下。
一輛标緻和一輛菲亞特等在街口,先後跟上了旅行車。
這三輛車往東駛去,出了城。
搭乘渡輪穿過寬果河後,總理就從後座後邊起身,伸了伸他那細長的骨架,和妻子波利娜及小兒子羅蘭在這輛屬于幾内亞大使館的車内相聚。
之後,車子獨自前行,繼續東行駛往斯坦利維爾,忠于他的人正在那兒等着歡迎他們的首領,他們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定将重圓自由剛果之夢。
但路況極糟。
爛泥對木薯的存活功莫大焉,對汽車而言卻是滑鐵盧。
他們蝸行牛步地從晚上駛至拂曉,卻終因爆胎而止步不前。
盧蒙巴走到水溝旁已被碾平的草叢上,此刻仍是一身整潔,司機則在賣力地換輪胎。
然而這番努力卻使黑乎乎的潮濕路面變得愈發一團糟。
當他再次發動汽車時,車子一動不動。
盧蒙巴跪在爛泥裡,貢獻出自己的肩膀,一齊用力往前頂撐後杠。
無濟于事。
他們絕望地陷在泥沼之中。
隻能等援兵。
但因自由而來的狂喜仍在,他們充滿了自信。
在他們一行的後面,盧蒙巴的兩位前内閣成員正坐着另一輛車,從利奧波德維爾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