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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利安娜·普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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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

     但運氣太差。

    那兩個人駛抵寬果河後,向某個一臉震驚的漁夫拼命打手勢,卻毫無效果。

    他們想讓他去喚醒擺渡人。

    渡輪蹲伏于對岸的淺灘上,前一天晚上,盧蒙巴一行就是從那兒下船的。

    這兩個流亡的要人均來自巴特特拉部族,在教會學校裡學會了法語,卻對利奧波德維爾以東、捕魚為生的寬果部族的方言一竅不通。

    以前這并沒有大礙;獨立前,幾乎沒有人會去想整個剛果的地理。

    但此刻,在十一月二十八日的清晨,這決定了一切。

    河面不算寬,他們能清楚地看見渡輪,能把它指認出來。

    但漁夫隻是盯着這兩人的城裡裝束,他們一塵不染的雙手和嘴裡發出的簡直令人難以理解的音節。

    他可以看出他們滿心絕望,他給了他們魚。

     這就是當時的情形。

     盧蒙巴一行等了大半天,直到得到一名地方官的救助,被帶至布隆古。

    他們在那兒停留歇腳,因為盧蒙巴的妻兒已是饑腸辘辘,需要充饑。

    當總理等在樹蔭下,撣着褲子上變幹的爛泥時,一個村民認出了他。

    很快,興奮的人群便将他包圍起來。

    他即興發表了一番演說,表明非洲對自由的渴求是無法遏制的。

    人群中,隐藏着一個南非的雇傭兵飛行員,他有台無線電。

    不久,中情局站長獲知盧蒙巴逃走了。

    剛果全境無形的無線電波飛快地散布了幾個加密的詞:兔子已逃。

     軍隊在距離我們村不到五十英裡的地方重新逮捕了盧蒙巴。

    人們麇聚于途,用棍子或神物敲打着押解他回去的士兵的鋼盔。

    該事件通過鼓點飛速傳出,傳遍全省,再傳及更遠的地方。

    我們的幾個鄰居甚至赤着腳跑去,想去助他們被俘的領袖一臂之力。

    但身在那場雷霆風雲之中的我們,身在那則足以轟炸我們耳膜的消息裡的我們,卻一無所聞。

    盧蒙巴被解往提斯維爾監獄,然後飛往加丹加省,最終遭殘忍拷打而死,為了避免在國際上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未将他的屍體歸還給他的寡婦。

     波利娜和孩子們傷心欲絕,然而無骸可葬對一個剛果家庭來說更為可怕。

    屍身無人哀悼,靈魂就不得安息,它會在夜間飛來飛去。

    那幾天晚上,波利娜上床時,都會懇求丈夫不要用他的喙咬齧生者。

    不管怎樣,我就是這樣想的。

    我認為她肯定祈求過他不要去偷取那些占據他位子的人的靈魂。

    盡管有她的祈禱,剛果仍落入了毫無靈魂可言的淺薄之人手中。

     這件事發生十五年之後,我在亞特蘭大,坐于收音機旁,聽丘奇參議員及其特别委員會針對剛果召開的聽證會。

    我的指甲緊摳着掌心,直到摳破皮肉。

    我當時究竟身在何方?難道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嗎?八月的那場政變,我敢肯定我們一無所知。

    從盧蒙巴遭囚、逃跑,到重新被捕被殺害的五個月裡,我又記得——什麼呢?幹旱天氣裡燒水做飯的種種艱辛;教堂裡發生的一場屈辱事件;村裡日益嚴重的紛争;當然,還有露絲·梅的病;以及和利娅的激烈争吵,因為她想和男人一起去打獵。

    每一天我都過得提心吊膽,我與那些以月或年為單位發生的事件完全脫離了聯系。

    曆史根本沒有出現在我的腦中,直到現在,領悟才悄然而至。

    如今我知道,無論你有何種負擔,想讓自己與那些強人的命運保持距離,都是妄想。

    在一九六一年一月那可怕的一天,盧蒙巴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我也是。

    從貓頭鷹雙翼上墜落的剛果甚至讓我們這個小小的家庭也受到牽連,我們這些傳遞善意的信使在錯誤意圖之海上漂泊無依。

     奇怪的是,當它真的來臨時,我卻覺得自己好像從結婚起就一直在等着它。

    等着斧頭下落,好讓我在走開時心中不必懷有絲毫的寬恕和原諒。

    也許,悲劇從我婚禮那天起就開始了。

    甚或更早,從帳篷布道會上我初次對拿單行注目禮就開始了。

    陌生人邂逅,世界末日便随之鋪陳開來。

    誰能說得清它是從何處開啟的?許多年來,我都在回望那條泥濘的道路:要是那天清晨我沒有讓孩子們落到我的視線之外,該有多好。

    要是我一開始就不讓拿單将我們帶到基蘭加,該有多好。

    要是浸信會沒有插手讓剛果人更改信仰的事務,該有多好。

    如果美國人及其之前的比利時人并未沾滿非洲人的鮮血、攫取他們的财富,又将如何呢?如果白人的世界和剛果根本沒有交集呢? 哦,想要修複宿命,是個不錯的念頭,可那是決然無望的事。

    那條小徑一直可回溯至我們出生之前的時代,直沒入那口深井之中,像扔出石塊一樣詛咒我們自己的祖先是件容易的事,但那不過是在咒罵我們自己和所有造就我們的事物罷了。

    如果我未曾與那個名叫拿單·普萊斯的牧師結婚,我那幾個各有個性的孩子也就永遠不會見到這世界的光亮。

    我穿越了自己的命運之谷,僅此而已,并學會了去愛那些可能會失去的東西。

     你大可詛咒死者或為之祈禱,但别指望他們會為你做任何事。

    他們已然遠去,遠得對觀看我們、看我們以天堂之名會幹出何種勾當毫無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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