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和辛巴們并肩戰鬥的地方。
你是個白人。
這是他們的戰争,該發生的事總歸會發生。
”
“那是他們的戰争,也是上帝意志的戰争。
該死的比利時人和美國人都在裡頭摻和。
”
“院長嬷嬷會用消毒劑洗你的嘴巴。
”
“院長嬷嬷會覺得消毒劑該用在更要緊的地方。
”而且哪兒都不夠用,我心想。
在我私密的小單間裡,我把那些男人通通詛咒了一遍——艾森豪威爾總統,利奧波德國王,也包括我的父親。
我詛咒他們把我抛入一場戰争。
在這場戰争中,白皮膚落到了錯誤的一方,絕對錯誤的一方。
“如果上帝真的在插手的話,”我告訴泰萊絲,“那他就是在大肆嘲弄四海之内皆兄弟的願望。
他這是在讓人們确信膚色永遠決定一切。
”虔誠的農家姑娘和掃雷艦再也無話可說,于是我們便将床單和不同顔色的衣服折好了事。
的确,辛巴們會當場開槍把我打死。
他們是一支滿懷絕望與仇恨的軍隊。
無論是斯坦利維爾的小男孩,還是村子裡的老人,任何一個能找到槍或大砍刀的人,都已聚合成衆奮起抵抗。
他們用葉片将恩基西綁在手腕上,宣稱自己刀槍不入,根本打不死。
确實如此。
阿納托爾說:“你要怎麼殺掉一個已死之人呢?”我們聽聞過他們在剛果東北部是如何磨尖牙齒、攻打侵略者的,他們靠的就是滿腔的怒火。
斯坦利維爾有三十個白人被殺,其中有兩個美國人——我們從短波電台聽說了這消息,也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夜幕降臨之時,聯合國便會發布他們的回應,從空中和地面進攻。
聯軍,他們就是這麼給侵略軍命名的:美國、比利時,還有從豬灣撤回來的雇傭兵。
随後幾個星期,我們無數次聽說白人在斯坦利維爾遭辛巴們屠戮。
報道有三種語言的版本:法蘭西電台,BBC,蒙博托從利奧波德維爾發出的林加拉語新聞廣播。
這些新聞喉舌堪稱同聲相應。
那三十個白人,願他們的靈魂安息,他們都極力反對親獨立人士,大力贊助全面入侵的舉措。
至于有多少剛果人被比利時人所殺,因勞役和饑餓而死,被特警所屠,如今又被聯合國士兵所戮,我們則根本無從得知。
不計其數。
或者說,就算有可能數得清,也一文不值。
直升機飛臨的那天晚上,震天動地,把我們都從床上掀了下去。
我還以為這座古老的石砌修道院馬上就要坍塌了。
我們奔到外面,直升機的旋翼攪動着空氣,樹梢上刮起狂風,撕扯着我們,将我們素淨平整的白色睡衣抽打成了一團泡沫。
修女們很沮喪,畫着十字,匆匆忙忙地回自己床上去了。
我做不到。
我癱坐在地上,抱着雙膝哭了起來,那應該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哭泣。
我号啕痛哭,嘴巴大張着,為露絲·梅,為我們因自己的錯誤付出的徒勞無益的犧牲,為如今将要發生的事情,為每一個亡者和未亡者,為我認識和不認識的人,為每一個毫無希望的剛果兒童,放聲大哭。
我覺得自己正在分崩離析——到了清晨,我勢必已變成一堆白骨,融入修女們菜園裡的腐殖土之中。
一堆産不出卵、無法哺育的白骨,僅此而已——這樣的未來,我曾預料到。
為了讓自己不至分崩離析,我得盡力懇求一些更為可控的事情。
我最後選中了阿納托爾。
跪在修道院那尊面容已遭侵蝕的聖母小雕像前,我盡心盡力地為未來的丈夫祈禱着。
為了生存的機會,為了幸福和愛,為了有孩子的可能性——如果無法直率地祈求性的話。
我發現自己已幾乎記不起阿納托爾的容顔,也全然無法描繪上帝究竟是何等模樣:到最後,他的長相竟酷似我的父親。
于是,我試圖把耶稣想象成福爾斯修士的模樣。
塔塔·比迪比迪,他那和善漂亮的妻子,還有他們那艘岌岌可危的小船,他們沿河分發奶粉、奎甯,以及對孩子的愛。
多看看上帝的造物,這就是他的建議。
好吧,我們院子裡的棕榈樹被直升機刮起的旋風撕扯、壓伏,似乎已在戰争中一敗塗地,不适合接受我的禱詞。
于是,我就專注于院子四圍結實的牆壁,直接對着黑磚祈禱。
我祈求它們:“請讓阿納托爾周身的牆壁也像這兒一般堅實。
求磚石為他撐起一片屋頂,不讓可怖的天空落于他的身上。
”我對着非洲古老的黑磚祈禱,那些磚塊都是從長久在此的黑沉沉的土地下掘出來的。
那是唯一可信、可靠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