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肩闊背,儀表堂堂,馬尾辮和絡腮胡看起來頗有幾分夕陽武士的味道。
張北彤性情直爽,談吐不凡——當然,外形上的好感并不會取代我對司法制度的虔誠信仰——直到第二天,我在法制處辦公室見到一個穿着一身黑的男人在跟處長喝茶……
經領導介紹,我認識了來給張北彤辦理取保候審的律師,也就是彬。
再後來,成為好友,認了幹爹,幫忙調動,工作室,咖啡廳……再再後來,當初的預審員、嫌疑人、律師以及他的法醫師同學就經常坐在一起打橋牌了。
雖然張北彤隻給出個大海撈針般的範圍,不過能固定查找兇器的方向,着實讓我蹲在牆角樂了好半天……當然,那時我并不知道,兇手正在享受這把利器為自己帶來的便捷與快意——就在我們幾個悠閑地圍坐在“指紋”的沙發座裡,置身事外地探讨着一把折刀的形、款、色、價,同時免費消耗了若幹雪茄、咖啡、醇酒以及飯後甜點的時候。
否則,我是決計笑不出來的。
隔日,一月十三日,星期六。
下午,來自重慶的張妍乘坐公交車到紫竹橋,步行至橋東北側的一家個體小發廊接班。
打開屋門後,二十六歲的老鄉許春楠近乎全裸的屍體就綁在門廳正中央的一根晾衣竿上。
按最先抵達現場的曹伐自以為诙諧的說法就是:“烤乳豬跳鋼管舞,你見過嗎?”
被害人隻着内衣褲,四肢以晾衣竿為軸,用電線一起捆在身後,頭朝下,面朝門。
晾衣竿是兇手“就地取材”後現立在屋子裡的,上端用房頂吊燈的線拴牢,下端則插在一個原本栽種萬年青的大花盆裡。
我是随後趕到現場的探員之一。
還沒進胡同,就看見第一次出現場的姜瀾手扶着牆,邊哭邊吐。
曹伐舉着瓶礦泉水追了出來,順便用一副欠抽的嘴臉向我簡要描繪了屍體的情形。
老何站在門外,手套上沾有血迹,不過看得出他是為數不多幾個保留了胃中食物的人。
“就等你了,看完我好把人拉走。
”
技術隊的人在門口為我戴上手套和鞋套,又問我要不要口罩。
其實我一直在努力适應屋内飄出的混合氣味。
許春楠倒置的屍體離我隻有數米之遙,無神的瞳孔中映襯出一個被恐懼附體的倒影,我不願相信這就是自己的形象,搖搖頭走了進去。
“現場原樣沒動,除了這個。
”劉強從裡屋走出來,把一個證物袋遞給我,“兇手割了她的舌頭,塞進去這個。
”
仿佛怕被灼傷,我飛快地看了一眼:那是一張火車票。
再瞟了瞟:時間是一月十三日,T9特快,下午兩點半發車,北京到重慶。
對啊,再過五天,就是春節了。
這個時間,她本該大包小裹地擠在車廂裡,用體溫呵護着揣藏在内衣裡的存款,與身旁其他返鄉心切的陌生旅伴暢談在首都的經曆,或是編排自己到家後如何描述這一年來的美好生活。
可現在她卻了無生氣地倒垂在我面前,即便我們能立刻把她解開、放下、運走,她也已經誤了火車……
她再沒可能踏上回家的路。
“死亡時間是淩晨十二點到一點之間,死因是失血過多,或者是因為舌根處傷口的血嗆到氣管和肺裡,兇手倒置她沒準兒就是為了把血控出來,當然,也許純粹隻是欣賞這個姿勢。
”老何說得很慢,大概是在尋找不會傷害她的措辭,“她死前被折磨了一段時間,可能一到兩個小時,我不知道……四根手指骨折,左手腕和右腿骨折,鎖骨都凹進去了,趾骨損傷更嚴重,可見的刀傷有六十一處,緻命一刀在咽喉——就是這個将近十公分的橫向切口,傷口外翻,還算值得慶幸,我是說,她挨這刀之前就已經失血死亡了。
”
我把證物袋還給劉強,繞着屍體走了半圈,想觀察下屍體背後的樣子,或起碼可以躲開她的眼睛。
“傷太多,你等回頭看書面驗屍報告吧。
”老何先是看着房頂,又望向窗外,“兇手大概是在十點或十一點敲門進來,打倒她、捆住她、切下她的舌頭、強奸她,包括雞奸她,或是用什麼其他東西插她……絕大部分傷口是在強奸過程中留下的,至少是在她還活着的時候,兇手似乎很享受一邊刺一邊做。
離開前,兇手到裡屋的水池簡單沖了個澡,沒準兒還換過衣服……現場留有指紋、足迹、毛發、精液,還有六十一個‘哈比’制造的傷口——如果彤哥昨晚說得沒錯,就是那把全齒折刀,所有的傷口都出自它。
”
我漫無目的地任憑自己的雙眼在屍體周身遊走。
數不清,有的像裂縫,有的像齒痕,有的像熟透的西瓜崩了個口……六十一處刀傷,六十一張血盆大口,附在許春楠這具冰冷的放射源上,用猥瑣而邪惡的笑聲震顫着周圍的空氣。
我感覺呼吸有些困難:“這雜種操的……”
“弗洛伊德說過:每個人都有一個本能的侵犯能量儲存器,在儲存器裡,侵犯能量的總量是固定的,它總是要通過某種方式表現出來,從而使個人内部的侵犯性驅力減弱。
”如此高深的見地,不用回頭我就知道是誰來了,“她這次不幸成了一個承受侵犯能量的載體。
如果不早日抓到這個有弑母情結的兇手,還會有更多……”
袁适邊說邊繞到屍體的正面,蹲下來凝視着許春楠的面龐:“在發洩的同時,罪犯充分展示了他的控制力——無與倫比的控制力,掌控生殺大權的成就感。
火車票是一種嘲弄般的施舍……他讓這個女人口含生命的希望死去,隐喻着某種價值觀:生與死本是一體。
在他看來,生命的每一天,不過是在奔赴死亡的終點。
”他身體前傾,一個銀色的挂墜兒從脖子裡跑了出來,我記得彬好像也戴——難道搞犯罪心理學的都愛戴頸飾?
不過我對兇手的價值取向并不感興趣:“罪犯有弑母情結?”
“很可能。
根據ViCAP[ViCAP,即ViolentCriminalApprehensionProgram。
一九八五年,FBI成立于匡提科,專門針對連環暴力案件及性侵案件進行追蹤和分析。
]——就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的全國暴力犯罪調查結果顯示:高達百分之七十一的性掠奪型連環殺手都存在弑母情結。
比如殺了十一人的EdmundEmilKemper,他把所有的仇恨都指向自己的母親,最後砍下自己母親的頭并雞奸了她的屍體,其他十名被害人和許春楠一樣……”雖然戴着手套,袁适還是從上衣口袋抽出張淺藍色的面巾紙,隔着紙輕撫着許春楠灰白的臉孔,繼續說道,“不過是宣洩過程中承受侵犯能量的載體。
這案子很典型,你們那個工作室沒研究過嗎?”
我注意到他戴的挂墜兒是個扭曲的圓圈,下面有“MS”兩個字母,大概是“莫比烏斯環(MoebiusStrip)”的縮寫,也可能是“鏡性(MirrorSex)”牌安全套的贈品。
一股薰香的味道扶搖直上,現場這鍋本已混合着血腥、尿臊、汗臭和人肉的雜燴,仿佛被架到了火爐上。
我終于開始有反胃的感覺了。
老何上前拉開他,口氣不容商量:“她已經被吊了十多個小時,該把她放下來了。
小關,過來幫忙!”
袁适大度地笑了笑,起身騰出空間:“你們支隊排查工作進行得怎麼樣了?”
劉強沖我使了個眼色,我卻懶得在回答上多費心思:“還在進行。
”
“你們最好能再加快些……還有,她也是左撇子。
”他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優雅地抻開,摘下手套,“冷卻期越來越短了。
雖然我不希望自己次次說中,但罪犯的下一個目标肯定會是左撇子的男性。
”
曹伐剛好卷着一身煙味和口臭走進門:“喲!袁博士,您辛苦!喝口水不?這案子您可得多幫忙……”
袁适把手套丢到門外,眼睛還盯着屍體:“市局的案子多,我不可能随時為你們提供支持。
看能不能叫原來那個姓韓的犯罪心理學教授回來幫忙。
據我所知,在大陸的專家裡,他水平還算不錯的。
何法醫,你最好注意下捆綁被害人的繩結的系法……”
“嘿,您多提建議,多提建議……上回那起假綁架的案子,正主兒跟您分析的一模一樣。
”曹伐嘴沒停,但明顯有些自讨沒趣,“趙……劉支,二組走訪周圍了解到一些情況:這地兒沒照,屬于非法經營。
群衆反映她和報案的那個張妍好像都是做‘暗門兒(賣淫)’生意的,沒想到這次碰上個白幹不給錢還索命的。
嘿!這麼說死人不大合适是吧?我的意思是……”
其實我和劉強一直都沒搭理他,隻有老何指揮向外擡屍體的時候沉聲沖他吼了倆字:“讓開!”
“那倒沒什麼。
”我的話是在回應曹伐,眼睛卻看着來自市局的海歸專家,“反正她也不可能回嘴了,不是嗎?”
很早以前,彬就告訴過我:連環殺人,最需要的就是運氣——“計劃得再缜密,運氣不好也白搭。
”
不幸的是,我們恰巧碰到了一個計劃并沒多缜密,運氣卻奇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