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殺手。
現場留下的痕迹可以比對出兇手至少已連殺三人,确切地說,是三名慣用左手的年輕女性。
可居然沒有任何人看到過他,别說模樣了,背影都沒半個。
更不幸的是,彬對這堆案子沒興趣,理由很簡單:“我們家沒左撇子。
”——既無嫌疑人,也無須擔心成為下一個侵害目标。
彬不是冷酷無情的人,也絕對不屬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小市民。
他可能有很多顧慮,包括對我的影響、跟他父親的牽扯、與官方剖繪的沖突等等。
當然,依我看,他自己犯懶也是沒跑的。
最不幸的是,死狀奇慘的許春楠很可能與之前的池、方一樣,成為又一起無頭命案的被害人。
我們有指紋、足迹、DNA、兇器……卻沒有可供排查的對象。
似乎老天爺從不打算讓任何有罪之人乖乖服法,或是人類制定法律這件事本身就觸犯了他老人家無上神聖的權威,總之,證據或嫌疑人,難得碰上兩樣都齊備的光景。
偵辦命案的時間一長,身份上的尴尬便顯露出來了。
我隻是個普通刑警,支使東部隊原來那票人問題還不大,可一旦需要其他隊配合,我隻能找劉支去做平級交涉;讓小姜開通無線通訊頻段,得找正副隊長代為申請;更别提去技術隊催進度了。
我不可能天天把劉強拴在褲腰帶上,自然感到十分不便。
于是,找老白“要官”成了當務之急。
本以為看在師徒多年的份兒上,他好歹給我挂個臨時的銜或是許我“破了某某案就提你做某正/副隊”,不想老白就像剛吃了豪豬——滿嘴的刺兒:“弟兄們都在拼命,憑什麼就提你?我應你政治部也不可能批,該幹嗎幹嗎去!”
我讪讪地正要走,他很罕見地追問我工作的具體進程:“小月河死的那孩子,怎麼着了?”
我告訴他:知道兇手是誰了,沒證據,不敢輕舉妄動。
“其他那幾個呢?”
确實有人連環作案,證據一籮筐,沒嫌疑人。
我和小姜奮戰數個通宵,查了近幾年的失蹤人口記錄,沒找着幾個左撇子,而曆年來未偵破命案的被害人當中恰巧也沒有左撇子。
所以說,第一,這大概是個“新手”,不過若是他的運氣一直好下去,則很有希望成為“新星”;第二,連環命案的被害人都是左撇子,這概率真快跟中彩票有一拼了。
盡管死者有男有女,但不排除像市局顧問說的那樣:兇手冷葷不忌,男女通殺。
“另外,那個‘飛搶’的團夥昨晚上給端了,居然還有騎電動自行車的……書面報告下午就給您遞過來。
”我忽然想試試自己的運氣,“您說,要是政治部同意提我呢?您批嗎?”
老白大概沒料到我會來這手,頭雖沒擡,注意力卻已明顯不在文件上了:“貼周若鴻的屁股,你不嫌歲數大了點兒嗎?”
雖說我跟周若鴻有一面之交,但人家是未來的副局長,能拿我當根蔥?“不想您為難,我自己闖闖看。
不成的話,您還是派我‘掃街’去吧,至少比辦這堆命案來得有效率。
”
領導沒說話,擺擺手,算是默許。
我遲遲沒去政治部。
倒不是說擔心自己的運氣不如那個痛恨左撇子的連環殺手,可能潛意識裡,我更希望周若鴻能一口回絕我,給我一個順理成章脫離這堆案子的機會。
當刑警這麼多年,我從未感到如此厭戰——這是警察的硬傷,否則把蘇震打個半殘或是閹了張明坤應當能夠成為不錯的調劑。
法律和各種規章制度就像個頭箍,有這玩意兒扣在腦袋上,齊天大聖也掄不開降魔棍。
至少每當我試圖沖破職業約束的時候,都會發現身邊瞬間冒出無數個念緊箍咒的唐僧來。
相較之下,還是“掃街”來得簡單。
晚上睡覺前,我經常靠在床頭跟雪晶念叨案子的事,同時在頭腦裡自行添加許多臆構的情節:樊佳佳自六歲起便開始遭受誘奸的無助,王纖萍在大風中回頭看到蘇震猙獰面孔時的驚慌失措,池姗姗戴着銀色的耳環消失在陰暗的樓梯間,方婉琳穿着皮褲穿越公園時臀部扭動的樣子……最後我會想起許春楠瞳孔中的那個倒影:是我,又不像我。
我在喝咖啡,杯子裡漂着一張沾滿血迹的火車票……我會在淩晨突然驚醒,或是被雪晶叫醒,沒有噩夢後的大汗淋漓,隻有失速墜落般的空虛與恐懼。
要命的是,大年三十兒那天上午,我借拜年的機會向周若鴻陳情,她幾乎問都沒問,一口就應了下來。
歸隊的路上我才恍然大悟:周若鴻和白寅尚不過是拿我當炮灰互探虛實;破格提拔我,既是某種觊奪權力前的拉攏人心,又是開誠布公地正面宣戰。
管他呢!我不過是把大口徑手槍,隻要瞄的不是好人,握槍的是誰,無大所謂。
老何中午特意來了趟隊裡,問我工作室聚會的時間安排。
我倆拿着值班表和日曆對照了半天,發現居然隻有大年初二和初四能休息。
“初四你要去看大舅的話,就後天吧。
我讓彤哥幫忙安排下場地,組員……誰有時間誰來。
”老何拿起手機開始群發通知短信,“對了,彬說定好時間也告訴他,他會來。
”
反常,彬一向是陪家人優先的。
“不會是來發壓歲錢吧?”
老何稍微猶豫了一下,說:“他還問我小月河那個案子呢,正好聚會的時候你跟他聊聊。
”
彬一直死盯着殺樊佳佳的兇手不放,有意思。
“張明坤不撂,證據又不足,兄弟我也無能為力啊。
”聯想起許春楠被害那天晚上老何說過的話,我問道,“老何,你說張明坤是兇手的話,就怎麼着?”
“什麼怎麼着?”他看了我一眼,繼續敲手機鍵盤。
我沒應聲,他似乎回憶起來了:“哦,我說他死定了。
”
“什麼意思?”
“意思是彬會幫你們找出辦法治他。
”
我更好奇了:“為什麼他對這案子那麼在意?”
“因為那老東西選錯了抛屍地點,小月河是彬的‘聖地’。
”老何發完短信,收起手機,“蔡瑩那案子,彬要是在北京的話,能不能保住孩子的性命不好講,但蔡瑩和石瞻,誰都跑不出四九城。
”
老何是彬的高中和大學同學,估計知道不少他的往事。
“别告訴我他是用小月河水做的洗禮……”
“差不多,愛情洗禮。
”
我又開始聯想:“那兒不會是他初嘗禁果的伊甸園吧?”
老何沖我的跳躍性思維皺皺眉:“具體細節我不了解,不過那裡是他的‘聖地’,這肯定沒錯。
依晨出現之前,他沒事就自己一個人跑到河邊去發呆,搞得跟個地縛靈似的。
”
我試圖模糊地勾勒出彬在小月河畔的身影,但很快就淹沒在無數張飄落的火車票裡。
“所以呢?誰在那兒幹壞事誰就得被鬼纏身?”
“我原本以為依晨能讓他還陽呢。
不過通過這案子看他的反應,至少是半人半鬼。
你說這張明坤也是不開眼……”
“怎麼能把屍體抛在小月河呢?”
彬說那句話的時候,到底是什麼表情來着?大概是有些反感和冷漠吧……他流露出悲傷或憤怒的情緒了嗎?沒有,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可又确實不像他慣用的口吻。
那種語氣,我曾經在什麼地方聽到過,不止一次。
4
天氣真好。
比起一碧汪洋的蒼穹景觀,我更喜歡現在的樣子——很多很多雲,沒有層次感,把天空分割成一塊一塊的藍色補丁;有風,所以雲在動;太陽則時隐時現,很容易讓人産生錯覺:是雲在飄,或太陽在沉。
“雲有些低,可能要下雪。
”彬也來到窗前,我聞到有煙的味道。
他今天罕見地穿了件白底棕色斑點的襯衫,外面套了件深藍色的毛背心,整個人明亮了許多。
記憶所及,他永遠是一身深暗色調——按他自己的解釋就是:“我随父親,膚色深,穿深色衣服是為了遮醜。
”
其實他穿成現在這樣并不難看,還尤其顯得幹淨。
話說回來,我從不記得他有過不幹淨的時候。
你别指望從韓公子身上看到漏刮的胡子楂兒,支棱在外的鼻毛,黑色的指甲縫,覆滿肩膀的頭皮屑,染有黃色汗漬的腋窩或衣領……曹伐要是和他比真該自殺一萬次。
他遞給我一杯柚子茶:“最近怎麼了?搞得你女人提心吊膽的。
”
我回過頭,大家都在咖啡屋内廳裡熱鬧,雪晶瞄了這邊一眼:“這幫家夥見着你跟見着大熊貓似的,不去跟他們多聊會兒?”
彬把一個玻璃煙缸放到窗台上:“雪晶說你這段時間狀态很不好,工作,還是案子?”
他少說了那張該死的火車票。
“其實仔細想想,最近幾個月來,支隊幾乎一個案子都沒破。
”我呼呼地沖杯子裡吹氣,“蔡瑩死了,蘇震跑了,杜陽是抓錯了,張明坤的嘴比地下黨還嚴,再加上那個狂殺女人的變态,他們大多數居然也可以過年,可以看春節聯歡晚會,可以吃餃子,可以放鞭炮……他們明明剝奪了很多人過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