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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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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笑得相當粗魯:“想仗義,你找錯人了。

    ” 我思忖着還有什麼别的路可走:“對了,你能找到一個叫阮勳宋的人嗎?” “你就為這麼點兒破事想支使我?” “隻希望這次我沒再找錯人。

    ” 阿關至少說對了一件事:芒街是個小地方,找人不難。

     出“夜來香”向南走不多遠,鑽進一片破敗的民居中心,有個不大的露天排檔,十多個赤膊、刺着文身的越南男子或蹲或坐,盤踞在周圍,齊刷刷地向我們一行投來兇狠的目光。

    我能分辨出,這些人與在“夜來香”裡喝小酒、哼小曲、泡小妞的退伍軍人不同,屬于地地道道的亡命之徒。

     我瞄了眼身後,阿關的臉比本色又白了不少。

     時天渾沒在意,指着角落裡一個佝偻的人告訴我:“那坨垃圾就是你的相好。

    對了,他不會講漢語。

    ” 我招呼阿關一起過去,還沒走出兩步,面前就豎起了一座人牆——四個本地人攔在半路。

    雖然他們個頭最高的也就到我鼻子,但橫眉龇牙的樣子活像一群鬣狗。

    我回頭看看時天:“能幫通融一下嗎?” 時天祭出招牌式的攤手聳肩:“我跟你很熟嗎?” 我把包交給阿關,走上前,也不管他們能否聽懂,徑自低頭念叨:“借過,借過一下……” 一隻手摸上我胸口,把我推了回來。

     我反手握住後腰的甩棍。

     時天冷冷地提醒道:“我就說嘛,想死,機會有的是。

    ” 我盯着那四個人,同時環視着四下裡的一片蠢蠢欲動,慢慢松開手,伸進後褲兜,掏出一卷鈔票…… 身後傳來時天啧啧的譏笑聲。

     阮勳宋是個出奇矮小的家夥,酒糟鼻,疤瘌眼,滿臉的丘壑模糊了他的年齡,裸露的兩臂青筋暴起,指節粗壯,多少能看出點兒軍旅生涯的痕迹。

     本想也以請客喝酒為見面禮,但他指間的針孔讓我改變了主意——現金大概會更受歡迎。

    我讓阿關告訴他:回答我的問題,一個問題十塊人民币。

     我最想知道:彬和“納迦”小隊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阮勳宋聽完,向我伸出十個手指确認,我點頭,問:“一九九七年的‘弑子’行動,你們派出的‘納迦’小隊成員都有誰?” 這個酒鬼加毒蟲清晰的記憶力令我驚喜不已:隊長姚江,第一突擊組武洪山、阮八,第二突擊組黃鋒、馮才,狙擊手阮雄勇,副狙擊楊新,醫療兵潘廣成,通訊兵樸興。

     也許是怕我嫌他錢掙得太容易,沒等我繼續問,他像背書似的補充道:六月六号下午,“納迦”小隊自基地出發去遼保,然後從遼保進入老撾,穿越老撾南部抵達班北松,沿扁擔山脈進入北柬,十号上午十一時抵達安隆汶,并于午夜零時展開行動。

     我丢過去十塊錢,追問道:“後來呢?” 阮勳宋的回答開始斷斷續續含糊起來:行動開始後不到半小時,“納迦”小隊在現場與指揮部取得聯系,隊長姚江報告說賓森全家都死光了,而他們正遭到對方部隊圍攻,請求撤退。

     嘗到了前面的甜頭後,我攥着十塊錢,并未急于散财。

     果然,他又補充:指揮部同意了“納迦”小隊的撤退請求,并告之接應部隊将在柏威夏[柏威夏,位于柬埔寨北部與泰國、老撾的交界處]以北十五公裡處與他們會合。

    突圍戰很激烈,大半隊員陣亡。

     我丢下鈔票:“我知道黃鋒被俘了。

    其他人呢?” 阮勳宋眨眼的頻率明顯加快,閃爍其詞:當時各方勢力都急于表白自己,“納迦”小隊損失慘重,撤退失敗,剩下姚江和阮八臨時改變路線,去了新金三角地區。

     我在大腦中飛快地過了遍地圖:“不對吧,新金三角在你說的會合地點以東,他們要去那邊,不就已經路過會合地點了嗎?” 阮勳宋似乎是毒瘾上來了,神經質地揮着手:他們一定是受了某方勢力的引誘,叛逃了。

     我擡手握着空拳一個嘴巴把他抽翻在地,周圍的人有些騷動——很好,胡蘿蔔加大棒政策還能同時震懾到其他人,一舉兩得。

    阮勳宋被打得不輕,半晌沒爬起來。

    我拿出五十塊錢,用空酒瓶壓住,敲着桌子對阿關說:“叫他起來!想要錢就繼續回答問題!” 沒等阿關把話說完,阮勳宋已經被那張紙币吸引回桌前,咧着一口黃牙,松弛的面部展露出貪婪與谄媚的混合表情。

    我伸手按在酒瓶上,問他:“知道韓彬是誰嗎?” 阮勳宋隻顧盯着錢,我讓阿關又問了一遍,他才反應過來,茫然不解地搖搖頭。

     我掏出合影,連那五十塊錢一起推到他面前,指着彬:“照片上這個人是誰?姚江還是阮八?” 阮勳宋飛快地把錢抽走,嘴裡發出滿意的咕哝聲。

    随後,他看了照片一眼——隻一眼,就像石瞻一樣,被牢牢地吸引住了。

     “暗努甕阿蘇臘……”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問阿關:“這孫子說什麼呢?” 阿關告訴我:“他說的是安隆汶……安隆汶的什麼……” “暗努甕阿蘇臘,暗努甕阿蘇臘……” 阮勳宋還在不停地念叨着這句話,表情愈發恐懼。

    時天突然坐到我身旁,我一愣,随即發覺有幾個人圍了過來。

     “惹出麻煩喽。

    ”時天把義肢搭在我肩頭,“這白癡怕是嗑藥嗑昏了頭,真是口不擇言。

    ” “他說的是什麼?” “暗努甕阿蘇臘——他說的是:安隆汶的死神。

    ” 随即,我聽到一聲金屬撞擊的前奏。

     不是自誇,從刑偵到預審,預審到治安,治安再回到刑偵,一路下來,任憑多少刀光劍影、血雨腥風,我向來是雙拳開路,所向披靡;多大的陣仗都經過,多駭人的場面都見過,多兇險的境地都扛了下來——但當阮勳宋随着一聲巨響在我面前血濺五步的時候,除了耳鳴的回聲外,留給我的,隻有難以置信的震驚。

     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一個正在和我對話的大活人……沒有罵罵咧咧,沒有威脅恐吓,沒有動手動腳,更沒有槍頂後腦聊大天的肥皂橋段,震耳欲聾的喪鐘響畢,一切已經結束了。

     七點六二毫米的彈頭把阮勳宋打得先是撞在桌面上,然後像斷線木偶般癱倒在地;與此同時,那把“黑星七連發”的槍口微調方向,對準了我。

     我本以為,馬上就會傳來撞針觸發底火的聲音——屬于我的那一響喪鐘。

     有人拱了我一下,等我回過神,才發現時天往我身前一别,用半側肩膀擋住了我的胸口。

    對方——我才看清拿槍的是個胸口文着黑色罂粟花的青年漢子,沖時天大喊一句,同時揮動手裡的家夥,似乎是讓他閃開。

     我聽到機械軸承的轉動聲——時天熟練而協調地令義肢與真臂左右攤開,聳動肩膀,回敬了一句越語。

    雖說聽不懂,但内容大緻能猜到。

     槍口立刻轉向了他。

     我抽出甩棍,準備拼了。

    面前站着三個人,周圍還有七八個,如果能一出手放倒這個拿槍的,甚至是奪到武器,沒準兒能換得一線生機。

     不想,時天站了起來,右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前傾,肆無忌憚地把腦袋湊到槍口前,裝模作樣地眯着右眼看了看槍膛,說了兩句什麼,猛地朝槍上啐了口痰。

     “黑罂粟”受此大辱,自然是下不來台。

    他情緒激動地甩掉槍上的濃稠液體,緊接着朝時天的上半身來回比畫,口中大吐穢語。

    時天卻好似一座冰雕,隔擋在我和那把嗜血的兇器之間,紋絲不動。

     僵持了一陣,其他人陸續圍上來,吵吵嚷嚷地把“黑罂粟”和他的另兩名同伴推開了。

    我注意到他們個個身上都别着長短家夥,不禁慶幸剛才沒來得及沖動。

     時天盯着那人收起槍,才站直身子,扭頭對我說:“走吧。

    ” 背包被丢在地上,阿關早已逃得不知去向。

    我撿起包,看到上面挂着星星點點的血迹,繼而發覺自己衣服上也差不多。

    時天始終站在我和那群人之間,并小聲告誡我:走的時候不要太慢,也不要跑,盡量别回頭看。

     我一聲不吭站起來,情不自禁地穿過時天的臂彎,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阮勳宋:他雙目圓睜,了無生氣地注視着自己的血從面前流淌經過;左手捏着那張要了他命的合影,右手不自然地垂在褲兜旁,仿佛在保護露出了一角的五十塊錢。

     不知走出多遠,我突然覺得渾身虛脫一般,乏力到難以支撐的地步,隻得靠在一間民房的牆邊稍事休整。

    掏煙的時候,手在抖,時天也拿了一根,并幫我點上火。

     我大口地喘氣,汗如雨下,剛抽一口就嗆到了自己。

    時天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但眉宇間似乎頗有些憂慮:“最近這裡不适合中國人來,我陪你走到北侖河[東興與芒街之間相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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