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師,您怎麼能這樣說話,說這種話啊?您不但是我的老師,還是在職的省委副書記、省政法委書記啊!
高育良火透了,把棋盤一掀:侯亮平,你還知道我是你的領導啊!
師生兩個面紅耳赤,隔着桌子頭頂頭,活像一對打架的鬥雞。
吳慧芬又滿臉笑容跑了過來,做起了和事佬:哎呀,你看你們這師生倆,怎麼又杠上了?來,來,螃蟹上來了,都過來吃螃蟹吧!
侯亮平心頭一陣陣發緊:算了,師母,不吃了,我回去了!
高育良瞪起眼:你說不吃就不吃了?坐下,為你買的吃完再走!
吳慧芬笑眯眯地說:亮平,和高老師賭氣,别和師母賭氣啊!
侯亮平遲疑了一下,在餐桌前坐下來:那就吃,不吃白不吃!
吳慧芬拿出茅台:這就對了!老規矩啊,老師一杯,學生三杯!
侯亮平喝着酒,悶聲抱怨高老師:這也太不公道了,偏心偏得都讓人吃驚!祁同偉是您學生,我和陳海也是您學生啊,您不能光想着祁同偉!高育良拿過一隻大螃蟹,重重地放到侯亮平面前:要說偏心,在你們三個學生中,我也最偏你!吳老師差點沒把你招為上門女婿!說罷,自己呷起了酒。
侯亮平心頭一熱,氣氛頓時緩和下來。
侯亮平轉移話題,打聽老師女兒秀秀的近況。
吳慧芬很自豪,說是秀秀太棒了,一路獎學金讀完博士,沒讓家裡替她掏一分錢學費,還兼職打工,給家裡掙回十萬美金!吳慧芬歎了口氣,提起秀秀少女時期的戀情:當年她夢想當歌唱家,暗戀着你這大哥哥。
你知道嗎?是你拒絕了秀秀,她才放棄了唱歌的夢想,高中畢業去了美國。
你小夥子害了她,也成就了她!侯亮平苦笑說:秀秀那會兒是高二的學生,我怎麼能答應她呢?吳慧芬要拿秀秀的日記給侯亮平看,侯亮平感覺不合适。
吳慧芬嗔怪道:我知道你想什麼,秀秀的日記沒什麼隐私……
這時,高育良打個哈欠,站起身:好,你們聊吧,我吃完了!
侯亮平也站了起來:哎,高老師,我能最後問您一個問題嗎?
高育良臉上毫無表情:哦,還有問題?問吧,我盡量回答你!
侯亮平莊重地說:高老師,前陣子我在光明湖茶樓向您彙報陳清泉的違法違紀問題,您鼓勵我,要我大膽去查辦,要我記住,我們的檢察院叫人民檢察院,我們的法院叫人民法院,我們的公安叫人民公安,您要我永遠把人民的利益放在心上!請問,這是您的真心話嗎?
高育良有些不耐煩:當然是真心話!侯亮平,這你還懷疑嗎?!
侯亮平說:好,高老師,我明白了,我一定照您的教導去做!
……
離開老師家,路經一個街心花園,侯亮平找了張長椅坐了下來。
他内心很不平靜,種種思緒如潮水滾滾而來。
應該承認,師母的憶舊深深地打動了他。
閉上眼睛,就看見少女秀秀蹦蹦跳跳來到面前。
她是那樣的純真,那樣的活潑可愛,圍繞着他唱着那個時代的歌曲。
秀秀曾天真而火辣地向他表示過愛情,出于年齡以及其他考慮,他委婉地拒絕了。
秀秀非常傷心。
本以為過一陣子就好了,今天聽師母一說才知道,少女秀秀因此而改變了人生道路。
哪個男人不為深愛自己的女人感動呢?侯亮平看着秀秀當年的日記,那一張張老照片,看着昔日的秀秀,看着昔日的偉子、海子和他這猴子,眼睛漸漸濕潤了。
不可否認,師母,還有高老師,對自己的感情是真誠的。
但是侯亮平想,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背景下,老師和師母翻出了這樣一段情感插曲?感化自己做出讓步?讓什麼步?放過祁同偉,放過劉新建,放過趙瑞龍?瞬時,侯亮平眼前閃現出剛才的鏡頭——老師一拍棋子,斷然喝道,劉新建的問題不管多嚴重,都到此為止!這是關鍵詞!老師兼領導發話了,命令他這學生兼部下放過這個偵查已久即将落入法網的利益集團!這讓他猛地一驚,老師的訴求不是和祁同偉一樣嗎?在溫情脈脈的面紗後面,今天不也是一場鴻門宴嗎?
侯亮平繞着花壇轉圈。
菊花開得正盛,雖不及老師家的名貴,卻也争奇鬥豔,清香襲人。
一個椎心的結論擺在面前:老師很可疑,甚至和他們就是一夥的!是啊,祁同偉搞得這麼大,聰明過人的高老師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如果不是祁同偉緊急彙報或是求救,老師怎麼會讓師母不管不顧地打這個電話,請他下棋吃蟹呢?這讓他很傷心,他還傻乎乎地扛着一塊石頭去,希望老師做泰山石敢當呢!侯亮平想破頭也想不明白,老師既不貪财,又不好色,即便酷愛權力,也已位高權重,為什麼還要和這夥人攪和在一起?難道還有更大的秘密嗎?還有,陳岩石對趙立春難道僅僅是私怨嗎?恐怕還有公義和公憤吧?
太陽隐沒在厚厚的雲層中,初冬的西北風涼飕飕的。
侯亮平打了一個寒戰。
眼下的局勢幾近透明,必須提防意外。
隻是他不知道,也說不準,這場意外會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又将以什麼方式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