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下:“不,旅行者。
”
我:“你在那邊有家人嗎?啊……我是指你結婚了?”
他:“沒有,我跟父母住在一起,跟這裡一樣。
”
我:“我們的地球和你們的差别大嗎,到底?”
他:“其實差别不大,但是我被派過來的原因是他們說這個階段是個分水嶺,我們以後和你們的宇宙會逐漸拉大差距,所以需要有人來。
”
我:“你們這次多少人?”
他:“很多,20多個。
”
我:“不在一起吧?你們彼此知道身份嗎?”
他:“不在一起,彼此不知道,因為出差錯會很麻煩,畢竟我們有你們沒有的技術。
”
我:“如果你回不去了,你想過怎麼辦沒?”
他嚴肅地看着我:“我很想回去,因為總有一種我不屬于這裡的感覺。
”
我:“你能告訴我回傳那部分是怎麼回事嗎?”
他:“回傳就是在記憶電子流結尾的部分……”
我:“不,我問的不是技術,而是回傳後,會怎麼樣?”
他愣了:“回傳後?”
我:“我沒聽到過你說記憶消除部分,是不是回傳後你的記憶就消除了?或者我反過來問:當初你被傳輸後,那邊的你就是空白記憶狀态了嗎?”
他驚恐地看着我。
我:“我昨天仔細想了,總覺得有個問題,最初我沒想明白,也忽視了。
我猜,即便回傳了,你還是在這裡對吧?你的那個世界的記憶沒被抹去對吧?你昨天也說過。
從傳送的那瞬間起,你和原來自己的記憶就不同了,你們是分開的靈魂了——假如說那是靈魂的話。
同樣道理,你回傳了記憶,等于拷貝了一份回去,但是你依舊還在。
是不是?”
他痛苦地抱着自己的頭。
我:“我知道我幫不了你了,因為我……沒有消除記憶的能力。
”
說完我故作鎮定地看着他,但是心理上有着巨大的壓力。
他抱着自己的頭努力控制着身體的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他擡起頭:“謝謝你到目前為止所做的一切,我接受了。
”
我看見他眼裡含着眼淚。
我:“其實……”
他:“好了,我知道了,我也明白那句話了。
”
我:“哪句話?”
他:“記得在培訓的時候說過,我們這個項目的名稱是‘旅行者’。
你們也有那個吧?旅行者探測器。
”
我:“呃……美國那個旅行者探測器?[10]”
他:“那次我們都被告知:這個項目為期十年,對于其他宇宙的信息,是像旅行者探測器一樣,源源不斷地往回發送。
我最初的理解是要來很多次,現在我明白,是單程。
”
他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很是凄涼。
我:“……我覺得……其實你并沒有,離開你的地球……”
他:“那我算什麼?附屬品?信号發射器?”
我:“……你知道這超出了……呃,超出了……”
他:“傳統道德?現有的人倫?還是别的什麼?”
我沉默了。
他:“沒關系,謝謝你。
我今後就在這裡生活了,我也不必刻意做什麼,反正他們也能源源不斷地得到相關的信息,我存在的意義就在于此。
”
我:“另一個宇宙的你,也會感受到的……我是指你在這裡的感受……”
他:“是的,是這樣的。
”
說着他站了起來。
他:“我該走了,再次謝謝你。
”
我:“怎麼說呢……祝你好運……”
他猶豫了一下後,認真地看着我:“我真的希望自己是個精神病人,因為那樣也許還會有治愈的機會,還有一份期待。
”
我在窗前看着他出了茶餐廳漸漸地走遠,心裡很難受。
量子物理學教授從不遠處的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我面前坐下:“告訴他了?”
我:“嗯……”
量子物理學教授:“他接受嗎?”
我:“有辦法不接受嗎?”
我們都沉默了一會。
量子物理學教授:“我突然覺得我們這樣很讨厭,就讓他等待着不好嗎?還有個希望存在。
”
我:“也許人就是這麼讨厭的動物吧?想盡辦法知道結果,但是從來不想是否能承受這個結果。
”
量子物理學教授:“他……不是精神病人吧?”
我想了想:“他應該是。
”
量子物理學教授:“為什麼?”
我:“我沒說太多,隻是提示了一些他就明白了。
我猜他可能早就想到了,但是不能接受,所以一直避開這個結論。
”
量子物理學教授:“可能吧……就在這裡生活着吧,反正也差不多……”
看着窗外,我想朋友也許說得對,但是我們都很清楚,對于迷失的旅行者來說,這裡不是他的家,這裡永遠都是異國他鄉。
可他沒有選擇,隻能生活在這個異鄉。
也許總有一天他會解脫。
但在這之前,隻能默默地承受。
直到他的身體、他的記憶,最終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