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卷起袖子,我看到他手臂上有很多傷口,新舊都有。
這多少讓我覺得有點兒可怕。
我:“但是,家人去世不送到火葬場也可以嗎?你生活在城市啊。
”
他:“看來你家人身體都不錯,或者你沒那個印象。
我父親是在醫院去世的,是接走還是停放太平間,那是家屬自己選擇的。
在火葬場雖然要出具死亡證明,但是沒人管你是出了車禍或者别的什麼死法,基本沒人多問,也不會對照。
明白了?”
我:“天哪,明白了。
”
他:“我母親早就知道怎麼做,我們一起完成的。
”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從這些行為上看,我好像精神不正常。
但是如果你是一名薩滿,你就明白了。
”
我:“呃……現在我想我能理解一些,但是不很明白為什麼非得這樣。
我指的是頭骨、人皮書那些,因為給我感覺這還是很原始的,多少有點古怪。
我這麼說你别介意。
”
他:“我不介意。
這種事情如果不是出了什麼大問題,我不會對外人講的。
也許你會覺得很古怪甚至很詭異,但是我們——薩滿都是這樣做的。
就像你說的,這是很原始的原生宗教,所以我們也就更要保持這種傳承不變。
我在社會的身份是紡織機械工程師,我的個人身份是薩滿祭司。
我有兩個朋友,也是薩滿,而且是世交,其中一個是女人,那又怎麼樣?詭異?精神不正常?頭骨也好,後背的皮也好,都有我父親親筆遺書作證。
我們沒有危害什麼,至于有人相信而找到我,那我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免費的。
那是一種感激,感激什麼呢?因為他們相信。
我不去跳大神,也不去弄些稀奇古怪的把戲騙人,也不靠這個賺錢,甚至都不告訴别人該怎麼做,當然也不允許告訴别人,隻能傳給自己的後代。
那個詛咒是我們自己背負的,你說這是命運也好,說這是瘋狂也罷,我們就是這麼世代傳下來的,至今也在這麼做。
薩滿們不去争取什麼社會地位,畢竟這是科學技術很發達的時代。
而且我們也積極參與到社會當中,但是,我們始終記着自己的身份:薩滿。
”
我:“……也許是我有誤解吧?但是對于占蔔一類的事情我還是保持質疑态度。
”
他:“沒問題,你可以質疑,就跟有人信得死去活來一樣。
對于那些,作為一個薩滿沒有任何評價,因為那不是我們的事情,薩滿不會拉着你信奉什麼告誡你不信奉什麼,那是你的權利,和薩滿無關。
而且實際上我對天空大地水火風雷的崇拜,不影響我對機械物理、有機化學的認知,我不認為那沖突。
”
我:“有沒有那些感興趣的人找到你要學的?”
他:“有,很多。
但是我不會教的。
”
我:“好像你剛才說了,薩滿沒有把這些發揚光大的義務對吧?”
他:“不僅僅是沒那個義務,而且是禁止。
曾經有過一個人,纏了我好久,但是我明白他隻是對此感到新鮮罷了。
而且就算是真的誠心,我也會無視他的要求。
因為薩滿身份是一種肩負,對于祖先意志的肩負,不是什麼好玩有趣的事情。
我的先祖們,承受着家族的承諾,并且傳承給我,我也會繼續下去,而不是用所謂發揚光大的形式毀在我手裡,我也不想被邪教利用。
”
那天的話題始終在這上面,他說了很多很多,基本都是不為人知的東西——
除非你是研究這個的。
我發現他身上具有一種堅定并且純粹的氣質。
那種氣質我在書上見過,現實中很少見。
他堅守着幾千年前的東西,一直延續到現在,也就是很多人眼裡的:死心眼、有病。
可我倒是覺得,就是這些死心眼、有病的人,用他們的堅持,我們才能了解到曆史和過去的某個角落曾發生的那些故事,并且,在目前所有的領域,才有了現在的成就。
曆史如果僅僅是書本上記載而不是在人心裡,遲早會變成傳說。
兩河文明的楔形文字、古印度的梵文、瑪雅文明的三維結構文字,雖然都存在,但是沒幾個人能明白了,否則那些僅僅認識兩百多個瑪雅文字的人就不會被叫作專家了。
這位怪先生,後來被放了。
當然,并不是我這份錄音的功勞。
我曾經繼續找過他,但是他不願意再多說了,我也就識趣地放棄了聯系。
不過我真想親眼看看那些古老的圖騰木闆,并且親手撫摸一下。
當手觸碰在上面的時候,我會閉上眼睛好好地感受,體會那沉寂千年的韻味,以及那或許迷亂、或許輝煌、或許榮耀、或許恥辱、或許血腥的過去,和曾經矗立在這片土地上,那些千年前的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