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書店,我将它緊緊地貼在心口,好像這是一份來自命運的禮物。
接下來的兩天,我如饑似渴地讀着這部小說,裡面雖然沒有任何露骨的描述(書店老闆的選擇很明智),卻坦白地指出,相比于同齡女性,叙述者更容易被少女的美打動。
我胡思亂想着自己何其榮幸結識了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文學家,他還如此富有魅力(實際上隻是他看我時的眼神讓我心跳不已),然後漸漸地,我變了。
我仔細地看着鏡子裡的我,覺得自己似乎變漂亮了一點。
那個讓我連商店櫥窗上的倒影都不敢直視的醜女孩消失了。
當一個男人,尤其還是一個“作家”願意傾目于我,我又如何不會感到受寵若驚呢?自兒時起,書籍對我來說既是兄弟姐妹,又是同伴,更是精神導師和朋友。
正是由于這種對“作家”身份的盲目崇拜,彼時的我将這個男人和他藝術家的身份緊緊地聯系在了一起。
每天,我都負責把郵件拿回家。
一天放學後,女門衛将今天的郵件交給我。
在一堆公文信封裡我看到了用藍綠色墨水寫的我的名字和地址,筆迹圓潤清晰,微微有些左傾,朝上揚着,仿佛下一秒就要飛起來似的。
信封背面是用同樣的青藍色寫下的G的名字與姓氏縮寫。
信的字裡行間流露出一連串對我的贊美,這樣的信件之後還有很多。
一個很重要的細節是,G是用“您”來稱呼我的,好像我是個成年人一樣。
生平第一次,我身邊有除了學校老師之外的人,對我用“您”這個尊稱,這極大地滿足了我的自尊心,同時也将我一下子置于與他平等的位置上。
起初,我不敢回信。
但G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人。
有時候他甚至一天會給我寫上兩封信。
于是我早晚都會去門衛那裡一趟,以防母親無意間看到這些信。
我把這些信時刻帶在身上,悄悄地珍藏着,并且避免同任何人談起此事。
然而,經不住他次次請求,我終于鼓起勇氣,寫了一封規矩又疏離的回信,但到底還是回複了。
我剛剛過完十四歲生日,而他都快五十了。
能有什麼呢?
見我上鈎,G一分鐘也不願多等,立馬行動了起來。
他開始在街上尋找我的身影,對我所在的街區密切關注,試圖制造出一場偶遇,而這确實也很快就發生了。
我們簡單交談了幾句,分開時,愛情已經徹底沖昏了我的頭腦。
我開始習慣了他随時都有可能出現這一事實,他無形的存在陪伴着我上學、放學、去超市采購、和同學一起散步。
某一天,他寫信約我見面。
電話還是太危險了,他如此寫道,可能會碰到我母親接聽。
我們約在聖米歇爾廣場,他要我在27路公交車站台前等他。
我準時到了,内心緊張而激動,我有預感自己正在做一件嚴重的越矩之事。
我以為我們是要在附近找個地方一起喝杯咖啡,聊聊天,了解彼此。
但他前腳剛到,就對我說他更希望邀請我去他家裡“享用下午茶”。
他在一家價格不菲的餐廳買了可口的點心,說起這餐廳的名字時表情中帶着貪婪的享受。
一切都是為了我。
他若無其事地邊過馬路邊說着話,我機械地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然後才發現我們來到了同一路公交車的站台,隻不過是相反的方向。
車到了,G讓我先上,他笑着對我說不要害怕,他的嗓音讓人安心。
“您不會有事的!”我的猶豫不決似乎讓他有些失望。
但我對此真的毫無準備。
我不知作何反應,事情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但我可不想看上去像個白癡,不要,絕對不要,我也不想被當成不經世事的小姑娘。
“别聽他們說的關于我的那些壞話。
來,上車吧!”可我的猶豫跟别人的話沒有半點關系。
沒有人告訴我他的可怕之處,因為我壓根沒和任何人提起過這次約會。
公交車沿着聖米歇爾大道全速行駛,然後經過了盧森堡公園,G全程都在沖我微笑,心滿意足的樣子。
他貪婪地盯着我,眼神既多情又帶有共謀的意味。
天氣不錯。
坐了兩站我們就到了他家樓下。
這一點出乎我的意料。
我們本可以走一走就到了,不是嗎?
樓梯井很狹窄,沒有電梯,我們隻能一直爬到七樓。
“我住的是一間女傭房。
您或許會想象作家都是些有錢的先生們,呃,您也看見了,事實并非如此。
文學,很難養活從事它的人。
但我在這裡住得很開心。
我像窮學生一樣生活,這樣的日子非常适合我。
奢華與安逸很少會和靈感相伴……”
空間實在太小,我們沒辦法并排上樓。
從表面上看,我冷靜得出奇,但其實早已心如擂鼓。
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的不安,他越過我走在前面,好像這樣我就不會有落入陷阱的感覺了,好像在告訴我我随時可以轉身離開。
撒腿狂奔,我有一瞬間想過要這麼做,但一路上,G都興緻勃勃地說着話,像個小夥子一樣,因為第一次帶十分鐘前認識的女孩參觀自己的屋子而激動不已。
他的步伐輕柔而矯健,絲毫沒有氣喘籲籲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