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的,比如最新出版的一部哲學字典;幾本小說,但不是全部的,他不建議我看那些特别離經叛道的。
他就像最優秀的政客那樣,會一手捂着心口,信誓旦旦地說這些作品裡所表達的内容已不再是他今日之所想,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擔心其中一些内容會吓到我。
說這些話時他又變回了無辜的小羊羔。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牢記着他的禁令。
但是在床邊的一個書架上,他的兩本書醒目地伫立着。
每一次我的目光落在它們身上,都會被書名深深吸引。
不過,就像藍胡子[法國民間傳說中的人物,性格暴烈,連續殺害了自己的幾任妻子。
]的妻子那樣,我保證過要遵守承諾。
我的心中不是沒有過打破禁令的念頭,之所以沒有這麼做,或許是因為我并沒有姐妹可以拯救我。
而每當聽到關于他的惡言惡語時,我那無限的天真總能使我相信,他的書是以搞怪的手法誇大了他自身的經曆,他在故意輕賤和醜化自己,以此來塑造高于現實的小說人物。
作為現代版道林·格雷的自畫像,他的作品就是容納他全部缺陷的容器,使現實的他得以回歸到生命本原的單純、平和與潔淨。
這個我愛着的人,他怎麼可能是邪惡的呢?是他,讓我不再是那個在餐廳中孤獨地等待父親的小女孩。
是他,讓我終于找到了存在的價值。
缺失感,那種對愛的缺失感使人不惜飲鸩以止渴,正如瘾君子不會計較别人給的毒品品質,不顧一切地将其注入體内,并确信它可以給自己帶來愉悅。
帶着釋然、感激與幸福。
我們的關系剛開始的時候,是靠寫信交流的,我天真地告訴自己,就像《危險的關系》[法國作家拉克洛創作的長篇書信體小說,講述愛情的遊戲,以及對異性的誘惑與追逐。
下文提到的瓦爾蒙子爵與都爾維爾夫人便出自本書。
]裡所描寫的那個時代的人那樣。
G一開始便鼓勵我采用這種溝通方式,毫無疑問,這首先是和他作家的身份有關,但同時,當然也是出于謹慎,為了保護我們的愛不受旁人的偷聽與窺視。
我并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便,相比于口頭交流,文字表達對我來說更加令我感到自在。
我和班上同學們的相處十分拘謹,不敢在公開場合講話、做演講,無法參與任何需要将自己暴露于觀衆的目光之下的戲劇或藝術活動。
那時候還沒有網絡和手機。
而電話,是毫無詩意的粗俗之物,隻會引起G的反感。
于是,我把一摞令人臉紅心跳的求愛信都小心地存放在一個舊紙箱裡,并精心地系上綢帶。
那些都是他每次出遠門或是我們好幾天不能見面時給我寄的。
我知道他也仔細地收藏着我給他寫的信。
但是,我在讀他的某幾本書的時候(還不是最淫穢的那些),才發覺我遠遠不是他用書信傾吐情感的唯一對象。
特别是在其中兩本書裡,G講述了他和一群年輕女孩們狂亂的愛情故事,他似乎無法拒絕她們的求歡。
這些情人都很黏人,他也十分樂在其中,無法自拔,很快就不得不铤而走險,通過一個接一個愈發無恥的謊言,才得以在一天之内,滿足兩位、三位,有時候甚至是四位情人的歡愛要求。
在書中,G毫不避諱地展示他征戰情場時收獲的書信,每一封都出奇地相似,無論是風格,還是熱切的語調,甚至是所用的詞彙。
這些信雖是不同年代所寫,卻構成了一個統一的文本,就好像所有這些女孩的叙述彙聚成了一個虛無缥缈的理想少女形象。
每一封信都是對他們愛情的見證,這愛情如同愛洛伊絲與阿伯拉爾[法國曆史人物,阿伯拉爾是中世紀一位神學學者,愛洛伊絲為其學生,兩人之間發生了一段教會所不容的凄美愛情故事。
]的一樣聖潔,又和瓦爾蒙子爵與都爾維爾夫人的一樣充滿肉欲的激情。
這些信讀上去仿佛出自另一個時代沉迷愛情的戀人們之手,天真又過時。
這不像我們這個時代的年輕女孩會說的話,而是情書文學中通用且流傳已久的用詞。
G将它們潛移默化地灌輸給我們,灌輸到我們的語言之中。
他剝奪了我們自己的叙述。
我的信和這些相比并沒有什麼不同。
所有十四到十八歲之間有點“文學素養”的小女孩不都是這麼寫作嗎?又或者因為看過G的幾本書,我也受到了這些情書如出一轍的風格的影響?我更傾向于相信是某種無形的“規律”讓我本能地這麼寫。
事後回想,我才明白,這就是一場騙局:以同樣的戀物般的激情,如法炮制一本又一本以花季少女作為題材的文學作品,這幫助G建立起了一個魅力十足的形象。
更危險的是,這些情書,也為他逃脫人們所謂的惡魔稱号提供了擔保。
所有這些所謂愛的宣言不僅清楚地證明他是被愛的,而且更厲害的是,還證明了他也懂得,是的,如何愛人。
這個虛僞的把戲不僅唬住了他的年輕情人們,還騙過了他的讀者。
我終于明白他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後就開始給我瘋狂寫信的真實意圖。
對G來說,和少女的戀愛便是一種寫作,也是權威,他所施加的精神控制,讓女孩們以書面形式證實了她們得到了滿足。
一封情書便是一個愛的印記,收信人感到自己有義務回複,而如果這封信的措辭熱情洋溢,她就需要以同樣熱烈的情緒來回應。
在這種無聲的命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