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可以向我證明,有個名叫X的小姑娘被一個狂人剝奪了她的童年這件事一點也沒有關系,否則我看不出,除了表達思想感情的藝術的那種十分狹隘的治标方法,還有什麼可以醫治我的痛苦。
[此段在《洛麗塔》原書中為:“除非可以向我證明——向我今天現在這麼一個具有這種心情、留着胡須、腐化堕落的人證明——從無限長遠的觀點來看,有個名叫多洛蕾絲·黑茲的北美小姑娘被一個狂人剝奪了她的童年這件事一點也沒有關系;除非這一點可以得到證明(要真可以,那人生也就成了一個玩笑),否則我看不出,除了表達思想感情的藝術的那種憂郁而十分狹隘的治标方法,還有什麼可以醫治我的痛苦。
”本書作者引用時有所省略。
]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洛麗塔》
G幾乎日夜寫作。
他的編輯希望能在月底讀到他的手稿。
我逐漸熟悉了這一操作。
這是自一年前我們相識後他計劃出版的第二本書。
我躺在床上,用目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肩膀線條,他蜷縮在小小的打字機前,那是我們從不得不逃離的公寓裡搶救出來的。
他裸露的後背十分光滑。
肌肉勻稱,被厚浴巾包裹着的身材顯得十分瘦削。
我那時才知道如此苗條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甚至是很昂貴的代價。
一年兩次,G會去瑞士的一家專科診所,在那裡他幾乎隻攝入沙拉和谷物,戒煙戒酒,每次回來的時候都仿佛年輕了五歲。
這種對外表的過度注重并不符合我心目中文人的形象。
但我愛的正是這具幾乎沒有毛發的軀體,白皙而柔軟,纖細而結實。
隻不過我本不願知曉他駐顔的秘密。
同樣,我發現G對身體任何形式的變化都會感到十足的恐懼。
某天,在洗澡的時候,我發覺自己胸口和手臂的皮膚上布滿了紅色斑痕。
顧不上擦幹身體和穿上衣服,我急忙沖出浴室向他展示這些紅斑。
但看見我身體上的皮疹,他用一隻手捂住眼睛,面露驚恐,看也不看我地喊道:
“不,你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你是想讓我對你完全失去興趣,還是想怎樣?”
還有一次,剛放學,我坐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子,淚流滿面。
房間裡死一般的寂靜。
我不小心提起了一位邀請我去看音樂演出的同班男生的名字。
“什麼演出?”
“治療樂隊[即TheCure,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成立的英國樂隊。
]的演出,新浪潮音樂。
我覺得很丢人,你明白嗎?好像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
”
“什麼樂隊?”
“治療樂隊。
”
“那你能告訴我,去一個新浪潮樂隊的演出除了抽大麻和像個瘋子一樣搖頭晃腦外你還想做什麼?然後,那家夥要不是想趁着兩首歌之間的空檔亂摸你,或者更糟糕,把你堵在黑暗的角落親你,不然你覺得他為什麼會邀請你?我希望你拒絕了,至少。
”
在我快十五歲的時候,G開始控制我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某種意義上,他變成了我的導師。
為了避免長痘,我要少吃巧克力。
注意身材是基本要求。
戒煙(我抽煙抽得像個卡車司機那麼兇)。
信仰方面也沒有落下。
每天晚上,他都會讓我讀《新約》,并且确保我很好地領悟了每個故事中耶稣所要傳達的信息。
他驚訝于我在這方面的一無所知。
我是無神論者,沒有受洗,一個在1968年五月風暴中成長起來的女權主義者的女兒,所以有時候我并不認同《聖經》裡對我的同胞的态度,我覺得那些内容不僅是厭女的,而且充滿了陳詞濫調,晦澀難懂。
但說到底,我也并非不喜歡這種閱讀。
《聖經》,無論如何,也是一種文學文本,和其他文本一樣。
不,G反對道,《聖經》是其他文本存在的本源。
溫存的間隙,他也會教我背誦一整段《聖母禱詞》,先是用法語,然後是俄語。
我必須把禱詞熟記于心,每晚睡前都要在腦海裡背誦一番。
但該死的,他在害怕什麼?我會和他一起下地獄嗎?
“教堂是為罪人而建的。
”他回答道。
G去瑞士進行他為期兩周的抗衰老治療了。
他把盧森堡公園旁附近的那套公寓以及旅館房間的鑰匙都留給了我。
如果我想的話,就可以過去。
某天晚上,我終于沒忍住,決定打破禁忌,讀一讀那些書。
我一口氣讀了下去,像是被催眠了似的。
整整兩天,足不出戶。
盡管他的書文采斐然、風格把握到位,但某些段落中的色情描寫還是讓我感到陣陣惡心。
特别是其中一段令我不得不停了下來。
它寫的是G在馬尼拉旅行的時候,他一心尋找“鮮嫩的屁股”。
“在這裡,我帶上床的那些十一二歲的小男孩算得上是獨特的風味。
”他随後寫道。
我想到他的讀者們。
突然間我腦海中浮現出一群猥瑣老男人——外表想也不用想一定是令人作嘔的——入迷地讀着這些關于新鮮肉體的描寫的樣子。
而被G寫進他那些黑色筆記本裡的我,成為他小說女主人公之一的我,是否也會被這些戀童癖當作自慰時的幻想對象呢?
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