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的母親,其實是君子父親的填房,要比父親年輕二十多歲,是個容貌與心靈都十分美麗的女子。
據說她非常疼愛君子那同父異母的哥哥,可惜那孩子在君子出生之前就夭折了。
正所謂紅顔薄命,身世飄零,她在嫁給君子的父親之前,已經結過婚了,但因為感情不和被那家人趕了出來。
然而,這一可悲可歎之事,她一向隻字不提。
在嫁給君子的父親後,她總算找到了一個安穩的歸宿,婆婆喜歡她,丈夫寵愛她,後來又生了君子這個獨生女。
可就在她獲得了安逸和幸福的時候,丈夫卻又慘遭橫死。
講起君子母親的時候,祖母的眼裡時常會淚光閃爍。
然而,盡管她非常喜歡這位兒媳婦,卻似乎對她的底細知之甚少。
就連她怎麼會與君子父親締結良緣,君子也從未聽祖母說起過。
聽祖母說,在君子出生之前,她的母親經常有些精神恍惚,就像将自己的魂靈忘在了前世沒有帶來似的,說她溫順自然沒錯,但要是說她有些呆頭呆腦也完全可以。
然而,盡管如此,她那讓人感覺空如洞穴的體内,似乎又亮着一點白色的熒光,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更為不可思議的是,盡管她從未收到過别人的來信,卻每個月都要寫信,并親自走上十七八裡路,将信投入鎮上的郵筒。
祖母十分留意這位兒媳婦的身世,因此對于她在信上到底寫了些什麼也非常好奇,隻是苦于沒機會得知内容。
隻有一次,她發現了一張媳婦寫錯後扔掉的信紙。
她悄悄地撿來一看,見那上面總共不足十行字,卻是一些讓人看着怪不舒服的咒語。
到底是些怎樣的字句呢?君子覺得自己好像聽祖母說過,但現在已經連一個字都想不起來了。
然而,就是這麼個怪人,在生了君子之後,就變得非常圓通、溫和,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
仿佛原先附在她身上的什麼鬼怪離開了,因此她又恢複了本來面目。
自那以後,君子的母親就再也沒寫過一封信。
祖母的隻言片語原本隻像夢幻的碎片似的留在君子的記憶裡,可現在她卻在想象的世界無拘無束地探尋着母親的身世之謎。
父親橫死之後,已經完全退燒的母親聽到了前一夜有兩位朝聖者前來投宿,尤其是在聽到其中一位裹着防寒頭巾的朝聖者還跟自己十分相像後,便異常震驚,且再次卧床不起了。
父親死後,原本就不怎麼富裕的家庭急速地堕入了沒落的深淵,由于耕地已經脫手,長工們四散而去,寬敞的房屋裡孤零零地隻剩下祖母、母親和君子三人了。
後來,為了獲得鹽米之資,母親隻能不分晝夜地紡紗織布。
日子是一天苦似一天,毫無疑問,長此以往,三人必定統統餓死。
某一天,母親說是要回老家一趟,就将祖母一人留在家中,帶着君子動身上路了。
關于父親橫死後家道中落,以及母親動身回老家的事,君子也是在較長的一段時間裡,斷斷續續地聽祖母講的,而且祖母的故事向來不按照先後順序,總是颠三倒四的。
因此,君子如今回憶起來,也隻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可奇怪的是,每當她回想起祖母所說的母親動身上路的故事,總會聯想起抱茗荷[茗荷指襄荷的花和葉。
抱茗荷則是指以襄荷的花、葉左右相對的形式所構成的圖案。
]族徽和山茶花。
這一部分肯定不包含在祖母的故事裡面,毫無疑問,這是君子回想起該故事時,自己聯想到的另一個親眼看到的場景。
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為什麼會從母親動身上路的故事聯想到抱茗荷族徽和山茶花呢。
君子家的族徽是什麼樣的,她已經沒有印象了。
因為在君子剛開始懂事的時候,家中就已經沒落,家裡已經找不出一件帶有族徽的東西了。
她依稀記得祖母唯一的一個放些日常小玩意兒的燈籠盒子上的族徽,是一個圓圈裡有四個小方塊的那種。
那當然是“圓圈四方形族徽”了。
因此,在君子的記憶中,應該不會出現抱茗荷族徽才對。
山茶花也是如此。
君子和祖母一起居住的那個山邊棚戶似的小屋附近,是沒有山茶花的。
即便她在山裡,或别人家的院子裡看到過山茶花,那也跟母親回老家沒有一點關系。
因此,那山茶花肯定是君子她在一個發生了足以讓她留下深刻印象的重大事件場所裡看到的。
自君子跟母親回老家起,到重新回到祖母身邊為止的這段時間内發生的事情,君子也聽祖母講過好多遍,但那些事情均非祖母親眼所見,因此君子覺得其中所說的大部分隻言片語,或許是祖母想象出來的事情。
那天一大早,天還沒亮透,君子就被母親帶出了家門。
然後就是坐火車、換車、坐船。
一路上,她時而打瞌睡,時而呼呼大睡卻又不時被搖醒,迷迷糊糊的,具體情形一點都記不得了,所能依稀記得的僅僅是她們最後與陌生人同坐一輛馬車,而下了